马车出了城门,妙琴道:“公子说他有要紧的事做,因而不能与咱们一同回庄,你们说,公子是要做什么?”
“这还用问,”巧画道,“当然是去明州吊唁啦。”
“这是没错。不过,虽说公子是去明州,咱们是回庄园,不仍可同行一段路?公子却为何要与咱们分开走?”
“公子是个大忙人,似我们这般慢吞吞的,哪能合他心意?他当然要拍马先走啦。”
慧棋这时说道:“还能为了什么,公子就是烦了咱三个了,不肯与咱们作一路。”
巧画不以为然地“噫”了一声,说:“慧棋就会败人兴致,我看,公子烦的就是你。”
慧棋道:“我难道说错了?今早上他自己打起瞌睡来,就因我们没把他叫醒,他就不中意了,走的时候睬也不来睬我们。”
“那怪得谁?”巧画接茬说,“谁叫他自己一沾椅子就睡着了,咱们也是想叫他多睡一会儿,他倒来发脾气。”
“就是。”慧棋道,“他不来同行我还求之不得呢,咱们正可逍遥几日。”
妙琴这时说:“你怎知公子不是为了任我们自个儿逍遥几天,才不跟我们同行的?”
慧棋听了这话,回嗔作喜,笑道:“你就别说胡话啦,我们哪有福气摊上这样贴心的主子?”
巧画忽然格格笑起来,说:“刚刚走过去那个读书人,你们瞧见没有?唉,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乱讲!”慧棋叫起来,“明明是在看我。”两人互相不服,在马车上互掐起来,双双叫着:“是在看我,看我!”
妙琴劝:“你们两个别闹了,羞也不羞。”
巧画接茬道:“你们两个别闹了,羞也不羞,看的明明是我妙琴,与你们有何相干?哈哈!”
“好了,”妙琴轻嗔薄怒,“我们有任务在身,不可疏忽了。”另两个这才安静下来。
三个丫头载着千蔻赶路,千蔻本以为旅途上事务繁琐,三人必会漏出破绽,不承想,这三人竟十分难缠。但凡遇到点小事,三人必定你一言我一语,煞有介事地商量起来,事不论巨细,主意无分优劣,一律摆上台面共同品论,叽叽喳喳嘈杂不已,偏偏商量出来的结果天衣无缝,看守更是决无错漏。一连两天,千蔻直被逼得束手无策。
一日晌午,日头正旺,妙琴、慧棋、巧画三人等不及进城,在城郊的一个铺子歇车裹腹。三人将马车停在一棵大树底下,替千蔻叫了碗面送进车里。
铺子里除了妙、慧、巧三人,再无别的客人。铺子旁的一块空地上倒围聚着二三十人,阵阵喊打喊杀声不时地从人群里传出来。这群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穿着光鲜,或衣衫褴褛,个个一般模样地簇肩拔颈,热火朝天地盯着圈内,时不时地发出喝彩声或者嘘叹声。
突然,人群中央腾飞起一对颈毛残脱,污血粘身的斗鸡,两只斗鸡以喙爪互击,绞缠着又落了下去。巧画道:“他们是在斗鸡呀,咱们瞧瞧去?”
“不要了。”妙琴说,“我们三个姑娘家,混在那男子堆里,不成体统。”
“况且这里人杂,”慧棋帮腔,“须小心在意,别教人跑了。”
巧画即打消了念头。千蔻在车里听见,禁不住恼怒,暗想:就是上吊也要喘口气,这三个臭丫头却丝毫不曾放松,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竟教我这辈子遇到了她们。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愤愤然放下碗筷,一想不够解气,抓起面碗,奋力掷出了车窗。面碗飞出,却久久不闻落地跌碎的声响,千蔻心中奇怪,揭开窗帷来看,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顿时映入她的眼帘。
只见是一名男子,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不知何时站在马车近旁,恰好接了千蔻丢出的碗。
那男子将手一弹,把碗弹了上去,半空里树叶沙沙响过,碗恰好搁在了树枝杈上,再也没有落下来。
接着,男子转过脸,别有兴致地朝千蔻瞥了一眼。
千蔻丢下窗帷,直羞了个面红耳赤,好像自己这赤身露体的模样被他瞧去了一般。她明知自己身在马车之中,车外人怕是连自己的鼻子眼睛也看不齐全,若是旁人瞥这一眼,她全不当一回事,唯独这人的眼神毒利,好似不经意的一瞥,却极尽佻薄与玩味,好像别人都没穿衣服一般,千蔻本就没穿着多少,自然惊惶窘迫。
她心神甫定,忍不住又拈起窗帷来看。那男子已在铺子一角坐倒,不问汤面,不看茶饭,只要了一壶酒,正自斟自饮。千蔻偷眼观之,看他二十七八年纪,颀长瘦削,五官清隽,眼窝深如沟谷,眼裂长狭似媚,鼻梁高直,嘴唇偏薄,下颌尖削:这相貌虽显阴寒,却有着一股令人移不开眼去的摄魂邪魅。
妙琴、慧棋、巧画三人也留意到了他,不再海阔天空地胡扯。三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妙琴拿着包子送进马车来,说:“这铺里没什么好东西,小姐既然不爱吃面,吃个包子罢。”说着将包子放在千蔻面前,退出车去。
千蔻暗骂一声草包,抓起包子想往妙琴屁股上扔,忽然计上心头,暗想:这三个草包虽然无赖,一路上倒也不敢饿着冻着我,我若生起病来,她们定要着急,张罗着带我去看大夫,看大夫当然要把衣裳还我。我若再装出个身心交瘁,半死不活的模样,她们忙乱起来必会疏了防备,到时我便可伺机逃跑。这么妙的主意我之前怎么不曾想到?
千蔻打定主意要装病,随手将两个包子抛出了窗外。
“暗器!”车外突然一声叫嚷。紧接着,又听那声音骂:“他奶奶的,谁拿肉包子打老子?”
另一个声音说:“我只听说过肉包子打狗,怎打了你了。”
“你干嘛骂老子?”
“不是我骂你,谁拿肉包子打你,就是谁骂你。”
“他奶奶的,是谁拿肉包子打老子?”这一声的怒气自比上一声浓烈许多。
千蔻暗叫不妙,揭开窗帷望出去。外头不知何时又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一个五大三粗,一个又矮又胖,两人都是一身素服打扮。那矮胖手里捏着包子,正怒冲冲地朝马车走过来。千蔻大惊失色,心想这矮冬瓜若闯进马车来,甚或将自己拎出马车,那可不得了,直吓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