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珣此番来到洛阳,要应付的人和事多如牛毛,然而无论如何,他第一个要做的却是得先去公车署报道,然后再去郎署赴任……至于其他的,不缓也得缓。
公车署那里自然无话可说,无外乎就是在这个中枢的大传达室走下程序,把公文交上去,换个印信,然后打声招呼,自然就可以走人了。
但是,接下来要去的郎署那可就要慎之又慎了!
毕竟嘛,那里可是藏龙卧虎,每一年选出来的孝廉都会在此处做一阵子郎官,每一年也都会有两千石子弟、列候子弟被恩荫为郎,然后每一年郡中派来汇报工作的上计吏如果表现出色的话也会被直接拜为郎……
更别说了,就连官员的正常升迁一般也要先把你送入郎署,做一阵子郎官,既有考察培训的意思,也有强化中央权威的感觉。公孙珣这种卡在千石门槛上的官员要来,准备升职为两千石的大佬也要来,甚至于说,当某些两千石卷入政治风波在京师闲置的时候,那也要挂个议郎才好有后续的动作。
总而言之吧,公孙珣自问自己没那个在郎署中张狂的本钱,所以他从公车署出来以后,干脆把所有人都撵了回去,一个护卫都不带的,就直接一人心情忐忑的去了位于南宫前的郎署。
这里必须还要多讲一句,到了后汉的这个年头,郎官本身的意义已经彻底官员化了。根本没有什么拎着一个大斧头站到皇帝身边看朝争的戏码了,更没有多大可能跑进厕所把遇到野猪的妃子给背出来的那种事情存在……
这倒不是说郎官没有随扈天子的可能性,而是说这已经不是郎官的正经职责了。
实际上,如今的情势是,如果天子想要在自己长居的北宫召见具体哪个郎官的话,是要专门发出旨意送到郎署,然后郎署再去发通知找人的。至于说郎署再去哪里叫人,那就是不好说了。
这是因为,如今的郎官在中枢这里,几乎什么都干!或者说,各个中央机构都会向郎署借调郎官做各种事情。
卢老师东观修史的时候,除了蔡邕和杨彪之外,东观里是有一堆低级郎官打下手的,甚至蔡邕本人都是一个高级郎官;而尚书台处理政务的时候,周围也是有一堆郎官中的佼佼者当秘书的;当然了,南宫、北宫的宫门,虎贲、羽林这些军事色彩浓厚的地方或机构,也还是能看到武职出身的郎官身影的。
换言之,公孙珣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要扛戟站岗,还是要去拎笔修书?可惜,自己两个老师一个还在庐江,一个刚刚去职,不然他哪里需要如此忐忑和小心?等着自己的一定是个美差啊!
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步向前,不一会功夫,公孙珣就已经来到了郎署大门前。然而,大门虽然就在前方不远处,他却不得已停了下来,根本前进不得……无他,堂堂的郎署大门处居然有数十人在此处喧闹,还与那些戍卫官署的士卒们在相互推搡,也是一番奇景了!
“为何不许我等入郎署分职?”
“我乃是天子亲赐的郎官,为何如此待我?”
“天子赐我们官身,莫非你们敢不认吗?”
“大汉朝不是以孝治天下吗?”
“有本事往这儿捅啊!”
然而,无论如何推搡,那些士卒却始终没有后退半步,而且该打就打,该推就推,丝毫没有在意什么‘天子亲赐郎官’的意思。
公孙珣下马在人群看了半响,却只是一头雾水。而就在他私下张望,准备问问这些看热闹的洛阳居民时,人群中,一名皮肤白皙、容貌俊秀,却又不失身材挺拔高大的年轻人,却是朝着这边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而细细看去,此人居然也是配着黒绶铜印,而且手上的茧子也是和自己一般久握兵器的形状。
于是乎,公孙珣当即了然,对方必然和自己一样是个高级郎官,再加上此人容貌出色、行为礼貌,似乎还比自己年长几岁的样子,便赶紧拱手回礼。
周围的平民百姓见状,自然晓得实务,便赶紧让出一条道来,让这两个官员凑到了一起。
“敢问兄台,”甫一牵马过去,公孙珣便干脆直接的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都是宣陵孝子。”此人和气答道。“足下定是刚来洛中,所以才不晓得此事?”
“正是如此。”公孙珣依旧是满脸疑惑。“我刚从公车署过来,敢问兄台,这宣陵孝子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是这样的……”这俊秀男子语气自然,当即就和颜悦色的给解释了一番。
原来,按照这帅哥的描述,所谓宣陵孝子其实多是洛阳本地人,靠着给宣陵哭孝而出名的。而所谓宣陵呢,其实就是指先帝汉桓帝刘志的陵寝。
要知道,刘志无子,所以才会有当今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被曹节从安平国接到洛阳登基的事情,而既然无子,所以也就给了一些人机会……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忽然就有一个脑子活泛的洛阳本地的市民想到,既然那些士子可以靠着孝行、忠行而扬名举孝廉授官,那如果自己去宣陵,替没有子嗣的先帝哭孝,岂不算是忠孝两全?
到时候能不能就此扬名发迹呢?
于是乎,这位想到做到,立即就跑到了宣陵前大哭特哭,端是引人侧目。而很快的,这种行为就引起了效仿,最后是一大堆洛阳本地的商贾、市民,一拥而上的来到了宣陵前,大哭特哭,声震于野!
消息传到朝中,当今天子也是颇为感慨,便大笔一挥,下不为例,但却同时将之前去哭的这些人或者拜为了太子舍人,或者是拜为了郎官。
“不管如何了。”那名俊秀郎官干笑道。“这群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只是从郎署的反应来看,士人们大概是耻于与这些人同伍的,也断然不会让他们如其他郎官一般在中枢锻炼!”
公孙珣连连点头,却是心中暗笑……哪里是耻于同伍,士人们怕是恨不能宰了这群人!
毕竟嘛,一群商贾、市井小民,你们的忠孝算是忠孝吗?得先是个士人,才能有人权,然后才资格谈忠孝的。你都不是人,哪里有资格凭着孝行做官呢?士人们宁可去赞扬什么羊羔跪乳之类的事情,也不愿意去认可你们的,因为羊羔只会做成肉送上他们的筵席,而这群市井小民却要抢他们的官……这还能忍?!
“不许再喧闹了!”就在此时,郎署中终于走出了一名黒绶铜印的朝廷命官,此人容貌严肃,一出来就吓得那些宣陵孝子安静了下来。“我乃是是羽林左监(羽林中郎将副手,分左右)许永,乃是郎署副印之一……朝廷赏赐你们官身是朝廷的事,可我说不许你们进郎署,你们又有何话可言?”
一群宣陵孝子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个老成点的中年人上前:“左监……”
“左监是你喊的吗?”负手而立的许永勃然作色。“市井小民,商贾之徒,群聚山陵,假名称孝,天子被你们蒙蔽,我可不会!我直言告诉你们,如尔等市井出身,便是得了官身又如何?真以为就能与我等经学士人相为伍吗?再敢多句话,我即刻行文请洛阳令去查你家中其他人的作为……你是官身,你家人可不是!”
一众宣陵孝子当即惊慌失措。
“我要入宫值守,”许永继续冷笑道。“速速与我散开!”
宣陵孝子们当即四散而逃……不得不说,许永这番作态或许恶劣了一些,但这些宣陵孝子们怕也真的是投机成分居多。
郎署前恢复了清静,便是看热闹的洛阳市民也纷纷一哄而散,但公孙珣和那名俊秀郎官却都没有立即上前的意思,而是各自面无表情的牵着马让开一条路给那许永……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位之前强横到极点的羽林左监骑马走过此处,看到公孙珣与那名俊秀郎官时,居然有些慌张的味道,主动在马上拱手一礼不说,还夹紧马腹,带着随员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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