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会所的三楼走廊外的景观平台变得安静极了,空气仿佛凝滞。
好几盆观赏植物在空气里舒展开碧绿阔大的叶子,一旁的热带鱼缸里,五彩斑斓的各色鱼儿正游来游去,不时留下一串串泡泡。
可楚翼城的眼里,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所有色彩。
站在他面前的小小的男孩子有着苹果般可爱的脸蛋,一双机灵无比的大眼睛正在他的身上好奇地来回打量着。
他柔嫩的肉嘟嘟的小手正紧紧抓着他的妈妈的一根手指,没有普通小男孩的活泼阳光,反而显得十分安静乖巧。
大约是楚翼城的脸色太过苍白,让小男孩像是受惊般缩了缩身体,小小的手将他妈妈的手指抓得更紧了一些。
“……乖。”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久到楚翼城再开口时,竟会恍惚觉得自己的声音遥远得那样陌生,仿佛带着空荒的破碎的风,撕裂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最后却只能化作一抹无奈的苦笑,落在他已经不复年少轻狂的脸上。
楚翼城缓缓抬起了仿佛有千斤重的右手,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
柔软的头发带着孩子身上独有的奶香,在楚翼城碰到他头发的时候,他正好也微微地仰起了头。
大大的清澈的,有着孩子独有的天真纯良的双眼愣愣盯着楚翼城,看着虽然脸色很不好看,却仍然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叔叔,小孩突然也对楚翼城甜甜一笑。
大大的眼睛陡然笑得眯起,露出了一口整齐细碎的小白牙。
“妈妈。”他伸手又轻轻拉了拉戚白枫的衣服,软软甜甜的童音带着毫无顾忌的天真:“这个叔叔为什么哭了?”
楚翼城当然没有哭,但他却也知道自己此刻眼眶发热,看起来必定狼狈极了。
戚白枫微微弯腰,轻轻捏了捏小男孩柔嫩的小脸,柔声道:“叔叔没有哭,叔叔怎么会哭呢?他已经是大人了呢。”
她说完又站直了身体,看着楚翼城微微一笑,伸出了一只手去,淡淡说道:“好久不见,楚先生。”
楚翼城伸手和她相握。
他今天来见唐佩和顾烨,穿得算是比较随便,如果不是要来这样的私人会所,只怕连西服都不会穿。
只是里面的衬衣却没有系领带,暗色斜条纹的衬衣敞着领,最外面的亚麻高订西服也只扣上了一粒纽扣。
面对着穿着正装,化着精致妆容的戚白枫,楚翼城虽然比她高了快一个头,但却仿佛被她气势所压迫,连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
“好久不见。”他轻轻握上了戚白枫的手。
记忆中的那双手,娇嫩柔软,常常暖得让他心悸,总是会在他构思剧本或是面对着电脑做着别的事情时,悄悄溜到他的身后,用暖暖的双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大言不惭地说:“下面,请享受戚氏出品的,纯天然,无污染的眼罩。”
可是现在,那双依然白嫩修长的手,却已经不肯在他掌心多停留,哪怕一秒的时间。
戚白枫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
楚翼城的目光却根本无法从她的手上挪开,眼睁睁看着那双也曾经对自己无比温柔讨好的手,重新放到了她的儿子头上,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母亲一样,有些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萧睿。”
楚翼城的笑容仍然有些僵硬:“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面,都没有准备一份像样的见面礼。”
他弯下腰,和小小的萧睿视线平视,柔声道:“睿睿,想要什么礼物?叔叔一会儿去买给你好不好?”
没想到萧睿却懂事地摇了摇头,声音脆脆地说道:“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乖。”戚白枫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又在儿子头上奖励般地揉了揉。
楚翼城的视线都要模糊了。
如果……
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是不是他的小孩也快这样大了?
是不是他也能像普通父亲一样,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父子俩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肆无忌惮地带他去买他想要的所有东西?
“好了。”戚白枫重新牵起小男孩的手,对他柔声说道:“楚叔叔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们该跟他说再见了。”
“楚叔叔再见。”小男孩有礼貌地对楚翼城挥了挥手。
戚白枫微微一笑,对楚翼城点了点头,牵着自己的儿子朝景观平台另一边的电梯入口走去。
在经过楚翼城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上一次的事情……谢谢。”
在楚翼城一怔之间,她已经带着萧睿和他擦身而过。
慢了半拍的楚翼城转过身时,戚白枫已经牵着萧睿进了电梯。
乖巧懂事的萧睿,又对着这个才刚认识的陌生叔叔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举起小小的胳膊,对他用力挥了挥,大声又道:“楚叔叔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终于再一次将楚翼城留在了戚白枫的世界外面。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看向了站姿不远处的唐佩和陆子墨。
他的眼睛仍然有些发红,指尖似乎仍然残留刚才小男孩身上的奶香,亦或是……
戚白枫身上的女士淡香。
“让你们看笑话了。”楚翼城自嘲一笑,慢慢朝唐佩走了过去,有些抱歉地说道:“等很久了吧?”
“小叔……”唐佩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道:“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一天也是一样的。”
陆子墨在楚家多年,知道的事情大概比唐佩还要多一些。
此时也有些担忧地看着楚翼城,却见对方只是神情黯淡地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
他刚才摸过萧睿的手仍然有些别扭僵硬地放在身前,那个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事。
可是楚翼城很快又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很久之前,我便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建设,能够坦然面对着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可是没想到……”
他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
不论是面对变得已经对他疏离客气的戚白枫,还是面对她和萧学林的儿子,他竟然根本没法做到一刻平静。
颤抖的右手按在了楚翼城自己的额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唐佩和陆子墨只能看见他胸膛大大地起伏了好几次,去看不见被他的手掌遮住的脸上的表情。
又等了好一会儿,楚翼城才将手从脸上拿开。
他看起来终于要平静多了,至少眼里的绝望和悔恨不再那样明显:“走吧,顾烨还在等着我们。”
包间里的顾烨不仅对楚翼城的迟到没有露出丝毫疑惑的表情。
三人分别在沙发上坐下。
楚翼城在外人面前,也早已收敛起了刚才的失落。
这时他上下打量顾烨一身装束,浅浅一笑,对他说道:“我昨晚和唐佩联系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你不能胜任男主角。今天见过了面,该相信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一瞬间,楚翼城又变成了那个娱乐圈中无数明星想要讨好的金牌编剧,造星狂人。
即便不看他身后楚家的势力,光是他自己的才华横溢,也足以让大多数人钦佩。
唐佩闻言先是看了楚翼城一眼,然后才点点头笑道:“信了。”
“那……”楚翼城摊了摊手,问道:“还需要我再替你们介绍吗?”
唐佩摇了摇头,顺势说道:“我和顾先生已经有过一次合作,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足够让我对顾先生演技上的才华感到惊艳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顾烨微微弯腰,分别替楚翼城和唐佩都倒上了一杯茶,这才笑道:“唐小姐真是让人一点看不出来,她竟然并不是科班出身,而且在这之前,唯一的演出经验就是一部电影里的配角而已。”
“我们……”唐佩扬了扬眉,半开玩笑地说道:“非得要这样互相恭维下去吗?”
“确实不需要。”顾烨闻言不由大笑起来,“我只是觉得,第一次出演电影,便能得楚先生青眼有加,成为男主角。还能和唐小姐这样优秀的女主角对戏,实在太荣幸了。”
他此时舒展开眉眼,笑得大方自然,就连身上一直带着的那抹邪气看起来似乎都要淡了许多。
顾烨实在是个神秘的人物,但是唐佩也相信,他的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身上带着些吸引人目光的神秘,不仅一点不会让人讨厌,而且绝对会成为他招揽粉丝的利器的。
“说好了不再继续相互恭维的。”唐佩嫣然一笑。
就连楚翼城,似乎在面对顾烨的时候,眼里藏着的凄苦似乎都被冲淡了些。
“实话实说罢了。”顾烨又是一笑,然后说道:“更让我高兴的是,还能跟在楚先生身边学到不少东西。读书的时候便听老师说过,楚先生才华横溢,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编剧。而且我也听人提起过,楚先生也是导演系出身?”
“不错,我是导演系出身,不过对编剧更感兴趣,所以虽然在这个圈子里也混了好多年了,但是执导却也是第一次。”
虽然只是茶,但他还是端起来分别和顾烨以及唐佩轻轻一碰,道:“希望这一次,我们的合作愉快。”
“一定十分愉快!”顾烨说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看向了唐佩,“而且有唐小姐和楚先生,我相信电影也一定会口碑票房双丰收的。”
他的话中有话,唐佩又如何听不出来。
但是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三个人开始围绕电影剧本的一些细节问题展开了详细讨论。
因为是都市片,除了有部分场景需要去美国取材,基本上大多数的场景在S市的影视城或是S市便可以完成。
唐佩不是科班出身,有时候不可避免会遇到一些专业名词。
楚翼城固然解释得十分耐心,顾烨对这些本来也非常了解,当下便笑着说道:“等正式开拍的时候,唐小姐如果遇到专业问题不太清楚的,都可以来问我。我虽然从没真正实践过,但是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也算是个好学生,理论成绩还是不错的。”
“不错。”连楚翼城也对唐佩说道:“到时候你可以和顾烨多多交流,偏文艺片的电影,拍摄的时候演员的表现实在太过重要。我们也不用着急,慢慢拍,回头我和陆子墨说说你的档期问题,今年你的时间,可要尽可能的留给我。”
“没问题。”唐佩笑着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部电影对楚翼城的重要性,况且无论如何,这也是她第一次担任女主角的电影,所以早已做好了准备,会花比较多的时间去拍摄。
而且,虽然一直问得不多,但是对楚翼城和戚白枫之间的故事,她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不知道这部电影,会不会为两人现在看似已经毫无挽回余地的关系,带来丝毫的转机?
“那么……”楚翼城站了起来,“今天我们便先讨论到这里,正式进组的时间恐怕得放在唐佩在明轩那里的比赛结束之后。”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中午他们就简单字私人会所吃过了午饭。
楚翼城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问唐佩道:“晚上一起吃饭?”
“还是不了。”唐佩笑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楚翼城大概知道她是要回哪里去,回去又是为了什么,当下也不阻止,只是又关心地问道:“你回去方便吗?要不要我送你?”
“我也可以送唐小姐的。”顾烨跟着说道。
“不用了。”唐佩对两人点头致谢,然后笑着对楚翼城说道:“子墨在等着我,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嗯。”对于在楚家多年的陆子墨,就连楚翼城也是十分放心的。
“我就不留你了。”聊了一整天,楚翼城的心情大约终于真的放松了不少,连语气都难得带上了一丝开玩笑的味道:“毕竟刚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你今天早点回去也好。”
唐佩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对楚翼城以及顾烨分别点了点头,转身打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
确实啊,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即便是强大从容如楚君钺,大概这个时候也是需要一点点安抚的吧?
陆子墨开车驶出私人会所的地下停车场时,唐佩如是想。
实际上此时的楚君钺,确实有点不好了。
文思淼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和自家上司汇报工作。
今天的楚君钺,实在有些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几乎每隔一分钟,他就会去看一眼始终没有响起过的私人手机。
文思淼敢发誓,他起码看见了不下十次,自家boss在摆弄着那手机,好像是在检查了它的电池以及通话功能是否完好。
他其实也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从来不让私人感情影响了工作的,楚家大少爷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在楚君钺第十一次摆弄着手机,然后露出十分明显的失望表情后,文思淼终于忍不住,悄悄给陆子墨发了个短信:“你们唐佩呢?还没和楚先生谈完?”
“没……”陆子墨的短信回得很快。
当然了,那是因为他那时还在隔壁的包间等着唐佩。
文思淼的手机虽然调得是静音,但是大约是太过敏锐,他又飞快地给陆子墨发了条消息,催促他尽快将唐佩带回楚家后。
一抬头,便对上了楚君钺扫过来的,有些不满的目光。
文思淼立刻正襟危坐,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计算机。
楚君钺从出生开始到现在,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坐立难安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甚至无法让自己将精神集中在工作上超过十分钟。
今天不太重要的事情,已经全部让文思淼推掉。
可即便如此,他也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处理那些,他明明早已处理习惯的文件。
在离下午四点还有一刻钟的时候,他终于扔下了手中的笔,不再苦苦挣扎,站起来对文思淼说道:“下班。”
文思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君钺却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站起来,转身大步朝办公室门外走去。
他的办公室,是在楚氏集团在S市总部的顶层,有直达电梯能将他直接送到停车场。
文思淼匆匆收好东西跟上来的时候,楚君钺已经坐在了汽车的后座,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面。
“楚少。”文思淼虽然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该自己过问的,可是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后座的楚君钺,问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唐佩当然是和楚君钺在一起的,文思淼也知道。
陆子墨今天早上还是从楚家的别墅接到人的。
他想了想,一咬牙从汽车前面的置物架上拿过了平板电脑,回头重新看向了楚君钺,指着上面那张几乎占据了整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图片问道:“楚少,这个戒指……”
图片上面,是一只漂亮到可以去做手模的手。
修长的手指白玉无瑕,没有任何一处粗大凸出的关节。
淡淡的粉色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过多的装饰,却显得圆润晶莹,十分小巧可爱。
可是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这只漂亮的手上,中指正套着一个巨大的钻戒。
切割成心型的漂亮戒面,即使是透过图片去看,也足以迷花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
更何况,那枚戒指还是大多数女生都喜欢的浪漫又梦幻的粉色。
楚君钺的目光停留在那图片上几秒,猛然闭了闭眼睛。
这枚戒指实际上文思淼也很熟悉,虽然是楚君钺亲自去挑选定制的,但是一直跟在楚少身边的特助,他又怎会不知道,这是他家boss准备用来向唐佩小姐求婚用的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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