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这一问,帘子却抖了一下。赵如意做贼心虚,以为他要提问,于是底气不足地道:“这……年深日久,朕不记得了?”
“臣说的是——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
“啊?”帘子后有一声低低的惊呼,又是男子声音,像是太过意外忍不住的惊呼。
“陛下?什么人在里面?”霍庆阳顿时住口,问道。
“没有人,元帅听错了!”帘子里过了半晌才传出声音,“这个……你与朕相处日久,关系……匪浅,朕怎么会忘,朕自然信得过你的。那些事……朕都记得……等闲了朕和你单独详谈……”说到最后一句,语气突然软下来,而且十分轻柔妩媚,仿佛声音里带着个钩子,说不出的暧昧。
霍庆阳愣住了,这语气怎么听着如此别扭?他原来的话是:“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报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无恙,霍庆阳余生愿为公主驱策。”
可是叫这个声音一说,倒像是他们曾经有什么私情一般,不是霍庆阳太敏感,实际上他已经够迟钝了,但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只怕任何有脑子的人都能听出里面浓浓的暧昧。霍庆阳哆嗦了一下,他年过四十,容貌最多只能算端正,而且老早就有了妻儿。哪怕头上中一箭,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他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居然会产生如此误会?似乎刚刚说——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
他又打了个哆嗦,听着真的像山盟海誓。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赵如意乍听之下也因为太过意外而惊叫了一声。这也是因为赵如意这个人以媚术出身,他比任何人都容易联想到男女之间暧昧的关系上,他要沉住气等霍庆阳说完也就没事了,偏这件事连他也觉得意外,一声惊呼之后又急于掩饰,免得霍庆阳怀疑,所以利用自己的天赋,语气微微暧昧,以前两人若有过什么,都可以暂时掩饰了。可惜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毫无暧昧,而他的表演天赋又实在太强了。
霍庆阳这方面再迟钝,都不可能不疑心大起。他越想,越觉得里面的人不可能是青瞳。有些事就怕没能想到,只要想到,许多疑问就纷纷上涌。很快,他就觉得许多事都不像是青瞳所为。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像被人抓了一把似的收得紧紧的,他又是紧张,又是愤恨,要极力抑制才让呼吸不至于太粗。
霍庆阳毕竟是军人,敢作敢当,他提着气试探着上前一步,这一步走得无声无息,帘子里面毫无动静。
“陛下?”他在心里组织语言,问道,“臣长久未见陛下了,陛下可否出来一见?”
“不行啊——朕感染了风寒。”声音软糯糯的,“御医说,这次风寒来得凶险,若是着了风,可就危险了!你先回去,等朕好了,再找你!”
赵如意在帘子里看不到,霍庆阳已经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他一边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一边说着话分散里面人的注意力。
“那臣就先回去了,只是臣刚刚闯了武英殿,摘了禁宫剑,那是死罪,恐怕出去就会被侍卫捉拿,可怎么办?”
赵如意听到他终于肯走,不由心头一松,赶紧道:“霍元帅放心,朕会交代侍卫,闯宫之事不必再提了!”
霍庆阳提着中气,又向前走了一步。眼睛里的神色却已经越来越阴冷,只要一怀疑起来,破绽就越来越多,他注意到“青瞳”一直称他霍元帅,并且那语气,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只有声音却真是像,听了这么多,仍然是一模一样。这可真是奇怪了。
“那臣就告退了。”霍庆阳用最小心的动作凑前最后那一步,他的手已经能碰到帘子了。
帘子后面明显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心头大石,霍庆阳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他霍然出手,手中那把禁宫剑高高举起,对着长帘刷地划了下去。
纱帘和布帘一前一后随着剑风荡漾,轻轻飘落在地上,赵如意惊得惨白色的脸颊露了出来。
霍庆阳咬牙切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牙关咬得紧紧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狠狠挤出来:“赵如意!原——来——是——你!”
七
赵如意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叫,随即猛然反应过来,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腰肢一折,合身扑上。
赵如意的身姿灵活程度还在常年军旅生活的霍庆阳之上。他这么近距离一扑,太过突然,霍庆阳手里正拿着出了鞘的禁宫剑,躲避不及,噗的一声就刺在了他的右胸上。
鲜血如同乍开的一朵大红花,飞溅出好远,淋在霍庆阳脸上手上。
他瞬间就愣住了,什么事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赵如意竟然突然冲上来自己穿在剑上。只听赵如意用尽全力大喊:“来人——!霍庆阳行刺!”
武英殿的殿门被咣当一声踹开,瞬间就冲进来十几个人,霍庆阳又惊又怒,两个人脸靠在一起,赵如意口里都冒出了血浆,他冲霍庆阳阴阴一笑,衬着满口的血腥,如同魔鬼。
侍卫统领方行舟一进门就看见满地鲜血,西北军元帅霍庆阳手持利刃,正满眼怒火地看着赵如意,而赵如意此刻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已经半身染满鲜红,显然伤势极重。
“霍庆阳行刺陛下!”赵如意转过头,声嘶力竭地喊,“方大人,救命!”
方行舟脑子嗡的一下就空白了,他疾步上前,喝道:“陛下在哪儿?”
赵如意向偏殿一指,喘着气道:“被这个逆贼抓了,快……快……”
霍庆阳怒不可遏,双拳紧握,手臂肌肉跳动不已,他要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会突然出手,一把把他掐死。不管出了什么事,现在掐死他肯定不是正确的做法。
霍庆阳比较沉得住气,遇到这样的突变,也还能克制自己的行动,现在即便和方行舟说赵如意刚刚假冒皇帝,恐怕他也是不信的。在这个血淋淋的场面,说赵如意学皇帝说话听着简直可笑,好似最拙劣的狡辩借口,赵如意绝不会现学两声帮他证明,所以他忍住不说。
情形看来对他十分不利,但他并没有太过慌乱,他不信赵如意没有破绽,只要没有将他当场格杀,哪怕被抓起来,他也有说话的余地。
于是霍庆阳主动退后一步,扔下沾满血迹的宝剑,看着赵如意冷笑:“陛下若无恙,你或许还不至于死,希望你没有自求死路!”
他这个举动让方行舟微微起疑,但方行舟左右看去,无论是霍庆阳还是赵如意,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看着都是一副我所言非虚的样子。如果不是两个人各执一词,他觉得两人都像真的,只能说别人太会演戏,自己太笨。审案是大理寺的责任,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皇帝。
武英殿是一正殿六偏殿的格局,和其他正殿一样,要先进他们现在所在的正殿,才能从后面到达其余偏殿。正殿是办公的地方,偏殿是休息的地方,通道就在纱帘后面。
方行舟疾步向前,见纱帘布帘都一分为二,划口整齐无比,不由又信了赵如意几分。用剑刺人谁都能做到,用剑划开轻软的纱帘,可就非得真正的用剑高手才能做到了。赵如意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他不敢怠慢,厉声对手下喝道:“请御医诊治如意郎!将霍庆阳围住了!若有反抗就格杀!”
他自己快步飞奔,一间间偏殿去寻找,直到左手第三间偏殿,才发现门上紧紧锁着一把铜锁,他大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气运肩头合身狠狠一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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