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长长吸了一口气,将战马似不经意拨了一个方向,道:“你回去告诉阿苏勒,他的大营在西边百里外等他,我有事先走了!他若还想来我大苑——”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用全部的力气和决心叫道:“就战场上见吧!”
说罢打马便走,她说话之前已经蓄好势头,想好了方向,此刻向西南方猛然向外一蹿,即刻便走。那个裨将急得瞪大了眼睛,急忙就追,但他的马原本就比不上青瞳的马,他的身子又重,战马比青瞳的坐骑更增加了负担。
同时他又因为不敢停下吹号,不能双手持缰,只能单手固定,更是处于劣势。若是平时视野开阔还好些,几十里外的人都可以看见,就算追不上他也能缀着喊人,如今却不行,只几个呼吸之间,眼睁睁地看见青瞳从他面前融进浓雾中不见踪影。
也想为君留,奈何留不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
深山夕照深秋雨,滚滚长江萧萧木。
十九
那裨将眼见青瞳消失不见,急得眼睛都突出来了,吹着号角猛追过去。他心眼直,一边是青瞳要他去西北,一边是振业王要他看住青瞳,两件事听起来都无比重要,那他决定先完成王爷的托付,于是也顾不上东南西北了,只在大雾中发了疯般乱找,听着他号角找路的五百个西瞻士兵便跟着没头苍蝇般乱窜。再后面可贺敦的伏兵无法明白前方路线为何突然如此复杂多变,却也只能在数里外跟着疯跑。
大雾弥漫,天地混沌一片,只跑出几步便连东西南北都无法分辨,很快人马就都跑散了。西瞻士兵和可贺敦士兵在这期间都不知遭遇了几拨敌人,倒有很多小规模的战斗是由于误会引起的。不过双方都有各自的口号,却也没有太大的伤亡,认清敌我之后便拆开了。这是一场烂仗,这样的仗打下去没有人会不泄气。
大约一个时辰后,晨雾终于散去,但是昨日积压了整日的暴雨却降了下来,粗壮的雨柱密集砸下来,能见度并不比大雾的时候好上多少。
那裨将十分有韧劲,不论是雾是雨还是风,只管边吹号角边跑,他坚持了极长的时间,直到马匹受不了,先于他倒下。
后面的人只好跟着,不断有马蹄伴着雨水狠狠倒在地上,来往反复,连绵不绝,将深埋地底过冬的草根都捣了出来,搅成混沌的一团。据说,这一小片草原都被马蹄踏成了坚实的生土,要三年后才能长出草来。
萧图南也陷入战团当中,他手持马刀,猛然欺近对方身边,那个手持铁棍的“马匪”没料到他会在半空砸下一根铁棍的情况下竟然迎面欺近,急急回手,但招式已经用老,显得笨拙。萧图南顺着对手的铁棍斜向外,嚓的一声,轻轻松松将一条手臂连着脑袋切了下来。
为了模拟被称为草原恶魔的马匪,拔密扑让自己人手中兵刃也换成一头粗一头细的铁棍。战马奔驰之中,挥舞铁棍可以增加极大的势能,往往一棍子就可以砸倒一根帐篷柱子。铁棍又长,一棍挥下去,普通的马刀碰触不到他的身子,他却已经能打碎别人的脑袋,安全性也增加了不少。
这是元修研究了西瞻人习惯之后特地设计出的兵刃,现在也经过实战检验,确实十分好用!如果硬拼,再锋利的马刀也经不住铁棍一砸。不过铁棍沉重,运转不够灵活,当遇上实战经验很丰富的高手,像萧图南,像金鹰卫,那就等于等着给人杀。
可惜其余的西瞻士兵并不是个个都有他这样的身手和实战经验,打了这么久的仗,伤亡已然不小。
这一次他的确十分危险。以往他带兵的确是冲阵的时候多,设局的时候少,那是因为他和他所带的金鹰卫本身具备几乎无坚不摧的勇猛,不大需要运用计谋就可获胜,却不是说萧图南是个只知道猛打猛冲的勇将而已。
如同青瞳多用计谋,那也是因为她手中兵员素质不够,实力逊于对方,并不是说她就没打过攻坚的硬仗。
真正的名将,本来就应该是能进能退、可攻可守的。
不过你要是习惯了用计,遇上任何事情都不免先去想计策。如同若是习惯了冲锋,难免会不自觉地将冲锋作为首选方法,只有习惯方法的确行不通,或者觉得用别的方法会有更好的效果时才会改变策略。这也是千古以来,名将各有领兵风格的原因。
在萧图南看来,领兵五百冲开敌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何况他要留下足够的士兵守住营盘才能放心,区区几里地的距离,便是有问题也完全来得及彼此接应。
何况这次他带着五百人冲阵,已经分出一个小队前行打探了,然而天时不利,浓雾之中很难弄清楚情况。拔密扑以有心算无心,借着惨叫声将他引得越来越远,等他和“马匪”战在一处时,背后却突然插入一支队伍,将他们合围在中间。
萧图南反应迅速,立即整队,引弓回射。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四个箭袋,几轮猛射之下,倒是敌人吃亏多些,渐渐败退。
萧图南那时候还不知道拔密扑有问题,听到可贺敦人的惨叫声在前方不断响起,想尽快解决了眼前敌人回营,于是吩咐加快紧逼过去。
追出不远,前方人影左右一分让开两边,紧接着浓雾中竟然飞出无数黑乎乎的圆球,这些圆球外面带着跳动的红色火焰,一飞出来便落在人马身上,烧得人马大声惨叫起来。
西瞻出产一种极易燃烧的液体,他们叫这种黑色黏稠的液体为“火油”,以前萧图南曾经用火油倒入渍水,想将霍庆阳带领的定远军西战营士兵一把火烧死,此刻他们自己也尝到了这东西的滋味。
因为熟悉,西瞻士兵都知道这些圆球带有黏性,十分难甩脱,所以中了招的士兵为了切断火源,便飞快将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尽管这样,外围的士兵还是有不少受了烧伤,咬着牙强忍。这边盔甲刚脱下,借着火焰也将浓雾烧得散开了那一片方圆,正好看见密雨一般黑黝黝的箭支倾泻过来。
拔密扑是下了大本钱的,对面弓箭队中有十几个人箭术过人,力气大,射得又准,简直是一箭一个,绝不走空,猝不及防之下,好些士兵中箭落马。没有了盔甲遮挡,中了箭不死也是重伤。
“撤!”萧图南吩咐一声,拨马回转。
却也难怪拔密扑对他的特别招待,因为此时他还不知道是拔密扑的阴谋,一觉得事情不可为,就毫不介意把可贺敦酋长丢下不管了。
拔密扑苦心安排这么久,岂能让他轻易便走了?萧图南带着人马刚刚跑出一箭之地,便又陷入苦斗之中。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敌人无论从人数上还是战斗力上都丝毫不逊于他们,不是一时三刻能脱身的。
萧图南身边一个副将上前,大声叫道:“王爷!这样不行,请您先走,属下来阻挡敌人!”
萧图南凝神看了那副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拨转马头向左前方奔去。其余西瞻士兵从那副将身边经过,都是回望一眼,一言不发地点头而去。
后面蹄声阵阵,追兵追到,他们刚从浓雾中钻出来,就见前边只有一个黑甲之人拦住去路,那人静静站着,下半身都隐于雾中,似梦似幻。
第一个追过来的“马匪”吓了一跳,随即呸了一口,直直地向他冲去。那副将将手中马刀猛然一抖,如同半空中闪了个惊雷,唰的一下,刀光过后,扬起一片血红的水帘。但他也只能抽冷子杀了一个,之后便陷入混战。
萧图南等人听到身后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知道那副将在与人激战,都抓紧时间策马前行,一个队长上前问道:“王爷,我们往哪里走?”
萧图南咬着牙,却一瞬间就做出决定:“往东!回营地!”
他已经发觉不对了,若不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敌人怎么会这么巧每一步都拦在他面前?既然是这样,回营的路也必然处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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