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在衣服和内衣间用带子绑着一片碎瓷,借着刚才咳嗽,自己用右手一下下砸进胸膛里,对准要害,无法救治。她砸一下便咳一声,咳一声便砸一下,直到那利刃已经完全没入身体,直到滚烫的血喷薄而出,她再也按不住。
李玄良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不是说能自己选择最重要吗?你不是说选第一条路更好吗?你明明和宁国公说好的!”
血沫子开始从王贤妃口中呛出来,她淡淡地、轻轻地道:“该怎么选择,自己的心意会告诉你,根本不用别人说,无论走得多远多难,那都是青瞳必须走的路,我不会成为她一点儿阻碍,绝不!”
王贤妃面容平静如水:“我幼年入宫,不但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更没有自由。唯一有的,也只是我一生心安罢了。这东西,谁也拿不去……”声音已经很轻很小,小得仿佛呢喃,可四周太静,李玄良却听见了。
她整个人苍白得如同失水的花瓣,轻轻从枝头飘落,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摔在德盛门下。
十一、出城
城下的人群失声惊呼,有一个人正从远处赶来,听到前面人人传来惊呼,心急如焚,拼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往前挤。他在看到一片蔓延过来的鲜红色后骤然停顿,身后摇摇晃晃被人撞着,脸色一下子苍白得可怕。
李玄良在城上惊慌更甚,定了定神之后立即下令:“来人,封闭城门。这里的人全给我抓起来,今天的事情若是泄露一句,大家都不用活了。”禁军听了个个脸色发白,轰隆响声中,城门紧紧地关闭起来。禁军各级头目分别下起命令,德盛门前所有的百姓全部抓起来,有抗拒的格杀。
禁军是京都的守军,人数众多,片刻就把全城控制起来。德盛门前的百姓固然哭喊一片,城中其余人家也被勒令家家闭户,一个人也不许说话。每一家门外都有手持兵器的士兵看守,人们不知道要遭遇什么对待,不由个个瑟瑟发抖。
当别人都使劲往前挤的时候,一看到血迹,那人就悄悄地后退,一直退出人群。他溜着墙边向相反方向疾走,直奔西城门而去。当时人人惊呼,场面混乱不堪,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李玄良反应不慢,只是略定神就下达了封城的命令。那人还没有走到一少半的路,就见禁军远远地从几条街外的营中不断跑出来,四下散开,各奔一个城门而去。奔跑的队伍又分出许多小股,分别向街道巷子中飞掠,城中顿时一片大乱。
他只得停下来,再跑目标就太明显。他脸色急速变幻,突然咬牙,望着一家店铺门前拴着一匹马,他挥剑砍断缰绳,跳上去就走。店中人本来听到外面嘈杂一片,正在惊惧,竖着耳朵使劲听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想到光天化日,在满街跑兵这个当口有人会来抢他的马。等他大呼小叫地出来,只看见一个背影而已。
店主人大怒,气急败坏地追出一条街,已经没了偷马贼的踪影。他正巧看见远远一队禁军快跑过来,快步迎上去,嘴里大叫:“官爷给小民做主啊,有人抢我的马,天杀的,我就只有这一匹马,全家老小的生计指望着它呢……”话音未落,就见禁军头目一挥手,他手臂一紧已经被人抓住了。随即一个黑布口袋套在头上,一道麻绳将他双手用力绑起来。店主人大惊,一挣扎已经狠狠地挨了两脚,他痛叫一声,连忙忍着痛不停地道:“我不要了,我不要马了,原来是官爷的朋友,小民说错了话,小民不要马了,真的不要……呜呜!”一把麻核桃塞进他嘴里,后面的话也全出不了声音了。
店主人吓得一股热尿撒了满裤子,自己这脾气被老婆说过很多次了,这次能活着,他一定改过,一定忍气吞声地活着。什么马,就是要了他的房子、他的地,他也不再生气了。只要能留一口气给他老两口,他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再也不敢争什么了。你们要什么,都拿去吧。在这样的国家里,小民能活着已经是幸运。
然而,他能不能活着,却全然不能由自己做主。
店主被禁军拽着踉跄而走,耳听得街上一片惊呼。禁军遇上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和他一样的待遇,紧接着就是砰砰声不断传来,所有的门窗都在禁军的逼迫下关闭起来。四下响起惊呼声,禁军喝道:“不许出声,说话格杀!”于是连女人的惊叫声也没有了。一个婴儿哇地哭起来,随即转成呜呜声,大概是被妈妈掩了嘴。
那人跳上马,剑鞘回手在马臀部抽了一下,那马一声嘶叫,快快跑起来,他的目标竟然是刚刚出事的德盛门。
还没有到门前,迎头就撞上了李玄良带着人抓了人往回走。德盛门前聚集的人数众多,一条条长绳如同糖葫芦一般串了许多人,全都是黑布蒙头,嘴巴被塞,只能从鼻子里发出惊惧哭喊的声音。一个禁军看见他,大喊:“那儿还有一个!”几个人快速向他跑来。
他迎上去大喝:“李玄良!你当的好差!国公爷让我来问问你,你有几个脑袋?”预备抓他的人惊讶不已,都站着不敢动了。
李玄良闻言吃了一惊,一看来人认识,原来是礼部侍郎离非。宁国公谋逆后,本来打算重用这个外甥,两人内室谈话。离非不知道说了什么,宁晏摔了茶碗,离非不但没有升官,反而连礼部侍郎都丢了,成了一个白丁。不过朝中之人还是不敢得罪这个内戚。别说他李玄良,就是六部尚书撞见了他,也个个客客气气。
他现在就是一身庶民打扮,骑着一匹驽马,却敢指着大内侍卫总管的鼻子喝骂:“你当的好差!”
李玄良惊道:“国公爷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离非喝道:“你还想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国公不成?”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李玄良一时失言,连忙拱手,哭丧着脸道,“离大人,下官怎敢妄图隐瞒,实在是没有料到啊!下官本来也防着那个宫妃会寻死,可是一路紧紧地看着,她没掏簪子也没想撞头什么的,就是咳嗽自己捶捶胸口,这……这这,这也不像是寻死的样子,下官实在没有料到啊!把瓷片子一下下砸进自己心窝子里,怎么有女人能下这样的狠心?这实在是没有料到啊……”
“休得狡辩!”离非脸颊抽搐了一下,随即喝道,“我舅舅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你就办成这样?还敢有脸在这儿为自己开脱!”
离非平时和外人提起宁晏,从来不叫舅舅,都称国公。此刻这称呼一叫,李玄良顺势跪下,心道自己拿什么和人家去争。他连连道:“离大人,下官已经封锁了所有通道,消息断不至于传出去。这些知道的人,下官也都抓起来了,这一番虽然不能将功补过,可是望离大人念在下官即刻悔改,在国公爷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离非哼了一声道:“我若是没有说几句好话,你现在还能有命吗?”他四下看了看被绑的百姓和紧闭的门窗道:“你也还算机灵。这些百姓找个手下带着,你自己现在立即去见国公!余下的事,我来主持吧。”
李玄良满脸吃了黄连一样地苦,唯唯诺诺道:“这……离大人,国公要下官去见……可不知有什么事,会不会……”
离非冷冷道:“你做下这等好事,还指望国公请你去打赏吗?还是说你就不想去了?”
李玄良大惊,忙道:“不敢,下官这就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