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宝蓝色斜纹绣团薄绸的中年男子,疾步往里屋走去,院中的丫鬟婆子无不露出惊讶神情:这些年来,若非太太有请,老爷是绝不踏入主屋一步的。
康姨妈正端坐堂中和儿子康晋说话,她神色和蔼:“你好好办差,我已与你舅舅说了,待你这任满了,就给你谋个外放。”康晋年近三十,面容白净敦厚,他闻言便低声劝道:“娘,您别再去求舅舅了。前阵元儿还来信说舅母的不是,您再这么着,舅舅又要为难了。”
“这你别管,只要你外祖母在一日,王家还轮不到你舅母做主。”
康姨妈还待再说两句,冷不防瞅见丈夫站在门口,她楞了半刻,康晋连忙作揖行礼,恭敬道:“爹来了。”康老爷瞥了长子一眼,冷冷道:“你先出去,我和你娘有话说。”
康晋素来敬畏父亲,当下也不敢多说,转身就出去了。
“真是稀客,哪阵风把老爷吹来了。”
康姨妈冷眼看着直如陌生人般的丈夫,只见他明明已年近五十,却只如三十几许般儒雅文秀,思及自己为了家里日夜操心,却早生华发,人老珠黄,她不禁一阵气闷。
康老爷几步走进来,挥手把左右丫鬟都屏退,脸色随即沉了下来:“我再不来,怕你把我的儿女都卖了还不知道!”
康姨妈心头咯噔一声,却强撑着道:“家计艰难的人家,卖儿卖女倒也不稀奇。”
说及银子,康老爷也不禁面上一臊,随即喝道:“你把兆儿弄哪儿去了?”
“她身子不好,病了几日,这会儿天热,我怕她染的是时疫,危及家人,便把她送到庄子里养病了。”康姨妈早有准备,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
“放屁!”康老爷不禁爆粗口,“到了今日,你还满口谎言。康家正经的姑娘,你当是丫头奴才,说卖就卖,说给人做妾就做妾!你眼里还有我么?”
康姨妈知事已暴露,沉下一颗心,嘴里不饶人,讥道:“老爷如今倒像个做爹的了,还知道心疼闺女,只不知老爷这十几年来见过兆儿几回,怕是父女俩当面走过,老爷也未必能认出来罢!”
“休得顾左右而言他!”康老爷眼色发狠,“你只说,兆儿哪里去了?”
“想来老爷已知道了,何须多问!我给兆儿寻了好前程。”
“你,你……”康老爷指着妻子,颌下三络长须不住抖动,显是气极,“你居然叫兆儿去做妾!我们康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丢脸?”康姨妈冷哼一声,提高声音,“丢康家脸面的怕不是我罢!老爷的好二弟,前年将庶出的一个闺女给人做小时,你怎么不去摆长兄的款儿,去责备他们丢脸?”
思及几个不敬长兄的弟弟,康老爷又是一阵恼怒。
“何况……”康姨妈语调一转,软乎了语气,“我这也是为了康家。前阵子,老爷不是正谋着起复么?若顾侯能帮老爷一把,岂不事半功倍!”
早在决心趟这浑水起,她就备好了说辞,“以前咱们和顾家只沾了个转折亲,还得看我妹子妹夫的脸色。你不是总瞧不上妹夫么,说他圆滑,一味的钻营,丢进了读书人的风骨。如今,只要顾家收下了兆儿,虽名声难听些,但得了实惠。外甥女顾着亲戚的面子,必不会亏待兆儿,只要兆儿能生下一男半女,咱们也能和顾家直接来往,岂不两全其美?”
其实这只是一半理由,还有一半是存心给明兰难看,看那小庶女如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就来气,顺便出口恶气。
康老爷从头听到尾,脸色一阵青白一阵红紫,似是有些心动,又似是恼怒非常,一把胡须抖个停。“你,你做的好事!”憋半天,他才憋这句话来,然后把一张纸摔在康姨妈面前,“你自己看看罢!”康姨妈狐疑不已,缓缓拾起那纸来看,才读得几行就脸色大变。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康老爷不住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骂道,“我本托妹夫在都察院照应些,别像上回似的又是一纸劾疏坏事!本来好好的,谁知几日前有人弹我素行不捡,昨日吏部驳了我的条陈。”
康姨妈心头一团乱麻,慌乱道:“不是说妹夫如今调任兵部管粮道了么?兴许都察院的事弹压不住,也是有的。”这是她生平头一次替盛家人说话。
“什么调任,那是高升!”康老爷又妒又恨,火直上涌,“照常例,左右侍郎要三品才能任职,盛紘这才升至四品一年哪!还主管兵事粮道,肥差又是要差,你可知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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