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在黑暗中醒来,一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方。
仿佛穿过看不到尽头的隧道,穿过冗长而繁杂的梦境的海。
猛然间浮出水面,不知今夕何夕。
……
她家的庭院,还是老式的院落,很大,半个世纪以来血脉凋零,大半房间都空着。
梦中,庭院里雾气弥漫,初夏的紫阳花,和冬天的山茶,同时开放。
她站在爷爷的书房门口,书房空着,并没有人。
她看着她自己,穿过长长的走廊,一扇一扇地推开老式的旧门,又一扇扇地关上。
每一扇门里,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她却一次次地,从长廊那一头开始,开门,关门……等所有的门都被开过一遍,她又走到开始的地方,周而复始。
……她在干什么,她想找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想找什么?
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身后呼唤,而她头顶上,紫阳花开始下雨,一滴一滴细小的水珠从紫色或粉色的花心里,流下来,落在她脚下,逐渐形成小小的水潭。
呼唤声越来越大,她蓦然回头。
那是乐世微……乐世微?
不,那不该是乐世微,乐世微绝对不会有这样清风霁月的姿态,也不会有,那远处高山上,皑皑白雪一般的风流写意。
乐世微站在她面前,隐隐绰绰的,笼在朦朦胧胧的光晕中,不真切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消失。
他微微地笑了:
“在这一切看似无序的表象下,藏着严酷的规则……”
他声音低沉,像琴弦缓慢地拉扯出的音调,莫名熟悉:
“如果你遇到,那么,记得——永远不要去触碰它。”
……
她从梦里醒来,只有门缝里还微微透着光,窗帘外,天已经黑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郝德森太太贴了玫瑰花的墙纸。
于是,黑暗中的墙壁上,暗红色的花半开半合,花萼扭向一边,那是细长而妖娆的眼角,一朵朵花,就像一只只红色的眼睛。
——不对,这个梦不对。
她思维逐渐清晰,却觉得,自己还在庭院中深深的雾气里。
梦里,她站在爷爷的书房门口,自己看着自己推开长廊边那些房间。
——为什么,她会自己看见自己?
在她真实的家里 ,那个位置,与庭院隔着一座小楼,从她站的地方,应该根本看不见那条长廊。
而在梦里,那座小楼,整个的不见了,只剩下一棵人高的紫阳花,在不知春天还是冬天的季节里,热烈地开放。
……不过是梦罢了。
她摇了摇头,把那种诡异的感觉甩开,从床上爬下来,赤着脚,推开房间的门。
门外,明亮的灯光下,夏洛克正蜷缩在扶手椅上,把一些细小的零部件,重新组装在一部黑色的手机上。
他手指太过灵巧,路德维希甚至看不清,它们是怎么动的。
房间里飘荡着烤面包和奶油陈掉的甜香,应该是郝德森太太下午新研究出的甜品,送上来,正好让夏洛克挑剔的嘴巴帮她品鉴。
“十一个小时零三十七分钟。”
他听见开门的响动,头也没抬:
“减去你每天睡觉之前和醒来之后,在床上磨蹭时间的算术平均数,和浅睡眠时间,剩下的深睡眠时间至少有八个半小时,这不符合你平时的睡眠习惯……”
他抬起头,眉头皱起:“你做噩梦了吗?”
路德维希美誉回答,揉了揉太阳穴,声音还是飘忽的:“你吃饭了吗?”
听到熟悉的,夏洛克式的分析,她才终于,彻底地从那个*的,开满大朵紫阳花的诡异梦境里,清醒过来。
但是,为什么觉得头更疼了……
好吧,她完全不想知道,夏洛克是如何得出她“每天睡觉之前和醒来之后,在床上磨蹭时间的算术平均数”的。
身为一个福尔摩斯的室友,她已经做好了全天二十四小时被夏洛克统计分析的心理准备。
夏洛克对吃饭的问题不以为然,却反常地对她的噩梦十分执着:
“当然没有吃……你做噩梦了?什么样的噩梦?我可以帮你做梦境意象分析……”
他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她赤着的脚上。
脚趾白皙,非常柔软。
指甲剪的干干净净,涂着鲜艳到刺眼的,红色的指甲油。
他看着那双脚直接踩在冰冷的深红色木头地面上,淡淡地说:
“你没有穿鞋。”
“哦。”
路德维希不以为意地穿上拖鞋。
“晚上……不,夜宵吃什么?”
她站在洗碗池边,拿出抹布擦干洗碗池上的水,又从橱柜里几个色彩各异的珐琅小罐子里,拿出了孜然粉。
身后,夏洛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
“你打算做晚餐,却提前擦干了池子上的水,这是下意识动作,你的手指在紫色瓶子上停顿了一下,这是梦境延迟下来的反应……”
他眯起眼睛:
“你梦见了水……水灾?河流?不,是下雨,紫色的意向……茄子?包?花朵?哦,维希。”
他从扶手椅上跳下来,走到路德维希身后,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她绷紧的肩:
“放松,你在故意给我错误的信息误导,不要抗拒我,因为只有从你身体的真实反映,我才能读取你的思想。”
然后,他眉头深深皱起,肯定地说:
“雨天的花朵,房屋,漫长的走廊或通道……通道是母体和回归的象征,人们在极度困惑和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才会回归母体——那个咖啡厅老板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路德维希差点直接把手里的碗扣在他头上。
放松,放松来做他的小白鼠么?
刚刚起床就这么冲动,真是太伤身体了,平静,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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