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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几天来,张璟名自己和自己作斗争,想着要不要去铁疙瘩村一趟,看一看张燕和和李丹的坟,在坟前给她们娘俩烧上一捆纸,借以传递自己的内心忏悔。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张璟名终于鼓足勇气,买了张下从津海开往东北的列车票,就等发车的日子来临。他没有和金小芬,张一升透露一点消息,脸上也装出和往常一样的表情,不想让人察觉任何异样。

这些年,国家大力开发房地产,到处都是建成的或者开建的住宅楼。随着房价上涨,老百姓们越来越买不起楼,望着眼前的大楼充满奢望。但是,像张璟名这样的人,买个楼还是轻而易举的,他早已在这个小镇的繁华地段,给张一升买好了房,从此张一升和张璟名夫妇分开住,很少回家。

晚上,张一升难得的回了趟他父母的住所,看望二老。张璟名看着眼前的张一升一米五出头的瘦小身材,空洞的眼神,忧郁的神情,感概万千。张璟名说:“小升啊,你要在单位多多表现自己啊,我也尽力帮你活动人脉,争取今年选上科长。你要知道,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就已经是科长了……”张一升简单的敷衍着,在他心里,根本就对做官没兴趣,他只想在机关单位混日子,挨一天是一天,出工不出力。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张一升连工都不愿意出,在他脑子里,机关单位的薪水还是比较丰厚的,并且相当稳定,做一名科员多舒坦,尤其是他这种稍微有点背景和人脉的科员,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愿意去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的,一天到头没有什么事情去办理。如果做了科长,张一升觉得就不舒坦了,毕竟到时候要对自己的科室负责,相对来说,远不如做科员舒坦。还有一点,就是张一升对自己的身材和长相比较自卑,他总是觉得自己身高不足一米六,相貌也是中等偏下,让人看了总是觉得不顺眼。每次在马路上出现,都有点对不起路人,尤其是面对那些身材比他高,相貌比他帅得的人,他每次都会远远地避开。

张璟名看出张一升并没有听自己的话,心里又着急有别扭:“你看看你自己长得什么德行,我和你妈操劳了一辈子,为了谁啊?不都是为了你么。要是换了别人像你着德行,别说当科长,就是科员也当不上。就你这身材、相貌,当了科长,你觉得你能服众么,有谁会听你的话?你再不往心里去,再不努力,注定一辈子做小科员的命!在你背后,有家里帮你,现在只要你稍微用点心,做上科长,不是难事。”张一升点上一根烟,面无表情的抽着,说:“爸,我觉得做一名科员挺好的,事少!”张璟名听完,顿时心生无名之火:“啥?你再说一遍?”张一升不唸声,只是低头抽烟。张璟名站起来,手指着张一升的脸,说:“你要是知道,你是张璟名的孩子,你不是普通人的孩子。你肩负的责任你知道么?你的责任就是要完成你爹我这一生没有坐到的官位!你说做科员挺好?你再有这样的想法,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扇你?”张一升不唸声,只顾低头抽烟。一根烟抽完,张一升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睡觉。沉闷客厅里只剩下张璟名和他的叹息声。

入冬后,人们都不想过早的起床。早上六点,张一升心烦意燥的起了床,他看到老爹张璟名的卧室门开着,往里望去,老爹鼾声如雷。这时金小芬从她自己的卧室出来,看到张一升眼皮水肿,气色很不好,关切的说:“小升啊,昨晚没睡好吧……其实你爸他也是为你好,我们老两口现在都希望你抓把劲,争取选上科长。”张一升唯唯诺诺的应付着。金小芬感到自己儿子对选科长的事情漠不关心,摇摇头说:“你自己去买点吃的吧,现在妈要去街上跳舞了。”

他们母子一同出了门,一路上,都是金小芬语重心长的和张一升说,一定要争取选上科长。张一升听得耳朵快要长了茧子。终于到了广场,金小芬不再和张一升唠叨,道别后,径直走向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人群中。张一升看着母亲的背影融入到人群中,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昨夜老爸说的确实在理,就我这矮矮的身高丑陋的长相,就算是做了科长,科员们也是不会信服我的,甚至会再背地里,对我议论纷纷。张一升对自己的身材相貌的自卑已经深入骨髓,这是他不想去争取科长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为人懒惰,散漫,不愿意负责任,生怕做上科长后,会把自己累着。其实,像张一升这样混日子的人,在政府机关里有很多,他们整日无所事事,每月白拿工资,对这样的生活他们很满足,时不时的心里嘲笑那些靠着自己双手挣钱生活的农民工,觉得他们太无知了,辛辛苦苦赚的钱,还不够养家的,更不要谈什么福利待遇了。像张一升这样的在政府混饭吃的蛀虫们,他们却没有想一想,假如他们生在一个普通农民工家庭,长大后,无法靠着自家的关系进入机关单位混日子,又不愿意靠双手讨生活,那么他们会不会饿死。

这几天来,张璟名总是装成没事人的样子,他手上的那张开往东北的火车票,终于迎来了发车的日子。张璟名的心情既兴奋有焦虑,他把一些必要的行李装在包里,其余的东西能不带就不带,他尽可能的轻装上阵。他没有通知家人,悄悄地一个人踏上了忏悔之旅。

两天后,张璟名终于再次踏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铁疙瘩村,虽然时值初冬,但是这里已经有了积雪,气温比津海市要低很多,张璟名在村里四下打听,这个村里有没有一个叫张燕的妇女。那些年轻人不是摇摇头,就是说些“没听过”、“不知道”,这类的话。张璟名一头雾水的前思后想,想来想去他“啪”的拍了下头,心想:向小青年打听张燕,肯定问不出来。张燕现在六十来岁的人了,我应该找岁数大点的人问下才对。

就在此时,张璟名眼前出现一名腋窝夹着拐,走路一瘸一翘,看上去岁数和他差不多大的人,走在路上。张璟名迎上去问:“老哥你好,我打听个人……”那杵拐的人和气的笑说:“谁啊?”张璟名掏出烟,递给杵拐的人,说:“着铁疙瘩村是不是有个叫张燕的女的,现在估计也得六十来岁的人?”那杵拐的人,把烟推回,心头一愣,说:“张燕?那个张燕?”张璟名忙说:“她以前家里开一间包子铺。”杵拐的人听了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张璟名,觉得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像是个几十年前上山下乡时候的知青。他心想:你们这些早些年的知青返乡后忙工作,现在终于有时间回到年轻时候所在的公社转转了。想到这里,杵拐的人哈哈大笑,说:“你算是找对了咯,我就是张燕他老爷们,我叫武三良。”武三良边说边拉着张璟名往家里走,“走,老哥咱们回家说。”张璟名被武三良的热情好客,搞得有点不知所措,此时他的心情异常纠结,他害怕到了人家里,见到张燕会尴尬。可是在这个淳朴的武三良用着粗壮的胳膊拉着下,他的两腿也不知不觉的跟着走去,只因张璟名心里也是非常渴望再见一见久违的张燕。

武三良一瘸一翘的把张璟名拉到家里,请到炕上,张璟名还未坐稳,武三良急忙杵着拐,翻出他平时都舍不得喝的茶,泡上。几分钟后,茶泡好了,武三良乐呵呵的把茶杯递给张璟名。张璟名皱着眉头,看在眼里,心中异常不是滋味,他看出这茶是武三良舍不得自己喝的,只有家里来了客人,他才会泡上一壶,请客人喝。可是,张璟名自感配不上做武三良家的客人,双手捧着茶杯的张璟名,心中忐忑,四下打量着武三良的屋子——三间瓦房,纸糊的墙面,老旧的两箱柜橱上面放着一个橘色塑料壳的黑白电视——是上纪八十年代,日本产的十二英寸索尼牌的。这是屋里唯一的电器,估计也是最值钱的东西罢。张璟名不知道,这个电视是张燕和武三良成家时候买的唯一的家当,在当时的年代,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

张璟名看在眼里,心如刀割,这三十多年后,他再次踏上铁疙瘩村的土地上,发觉整个村子变化不小,有的人家住上了三层别墅,日子过得舒坦。可是,张燕家好想没有多大的变化。这时,张璟名感到口渴,可是他却不敢喝捧在手里的热茶,只因他还没有见到张燕,心里估计张燕是出去了,怕张燕回来后,不给自己好脸色。这时的张璟名,在炕沿上,坐如针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也不知该和武三良说什么。

此时的武三良看出张璟名的拘谨,开口说:“老哥,喝呀,你是不是以前的新三届知青啊?”张璟名勉强的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说:“恩……是的,这个,这个……”武三良笑说:“老哥,在我家里,就跟在你家里一样,你随便,别不自在啊!”张璟名尴尬:“恩的,恩的,没有不自在。”武三良说:“你看,老哥你还是不自在,你这样的话,让我也觉得是不是哪里没有伺候好客人啊?你总这样的话,我也不自在啊,这茶是不是不和老哥您的口味啊?”张璟名听了,心里明白,忙喝了一口茶说:“真香,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还头一回喝到这么香的茉莉花茶!”武三良呵呵一笑,问:“老哥,你找张燕有什么事啊?”张璟名看了看武三良,低下头,不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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