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沉,姑娘看得完吗?”夙兰祺唇角扬着,眼泛桃花,锦袖似无意一般拂过她的手背。
渔嫣扭头,看他一眼,极认真地说:“谁说书一定是用来看的?”
“嗯?”夙兰祺愕住,不知她这是何意?
渔嫣停住脚步,玉白的指尖轻抚着身边的一本书,翻开看了几行,顿时入迷,看了好几页,才慢吞吞地说:“极好的好书当然用来看,中等的不过扫上几眼,若有中意的,把那几页撕下来,再合订成册收着,不爱看的就直接垫桌脚,或是生火烧饭,英雄自有用武之处……先生,你这书几文?”
摊主是一名清秀书生,听到渔嫣的话,已然脸涨得通红,起身把渔嫣正摸的书抽回去,紧紧抱在怀里,怒视着她,愤然说:“姑娘请去别处,快别弄脏小生的书。”
渔嫣一抬眸,看了他一眼,柔声说:“哦,先生快抱紧些,别掉地上弄脏了。”
“你,真是气煞小生!”摊主气极,跳着脚,又自觉斯文人,骂不出过份的话来。
渔嫣扑哧笑了,看着他说:“先生息怒,与先生开个玩笑,先生此书多少银子?开篇精彩绝伦,当捧烛夜读不觉困。”
她正说话,身后有人挤动,夙兰祺伸手帮她拦着,不小心碰到了她脸上的帕子,那锦帕从脸上跌下来,一双明媚的眼睛下,小巧的鼻,红润的唇,玉白的肤,皆露于众人眼中,她捂不住帕子,索性大方地抬头看着那书生。
书生眼睛瞪大,也顾不上斯文,痴痴地看着她的脸,说不出话来。暖融融的阳光落在她的雪色肌肤上,那细腻的面颊淡淡地染着一分嫩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如两捧澈透的泉,没有半丝杂质。
“喂,你这书生,为何盯着人看?”
渔嫣伸手晃晃,书生顿时大臊,低头吭哧,那模样憨极了!
渔嫣又开夙兰祺借银子,一锭金,双手捧到他面前,尊敬地放到书上,柔声说:“先生为人憨直不灵便,不会作官,不如只管立书著说,必定才惊天下。”
“小生立志报国,造福乡民,才不赚这些铜臭的钱,况且这书也不值这么多……”书生吭哧着,盯着那金子,想伸手又不好意思。
“先生差矣,国之栋梁分数种,有为官者、为商者、为侠者、也有著书立说开启民智者,先生为何一定要做官,去受那些管束呢?铜臭虽臭,可人却离不开这铜臭。”
听说她写得动人,夙兰祺都忍不住要来那书一看,翻过一页之后,顿时哭笑不得,不过是一本志怪小说,写些野妖野精而已,和要大试的东西完全不搭界,而且行笔怪诞不经,如何去才惊天下?不过渔嫣还真是会劝人,让他早早离开,莫浪费时间在大试之上……
那书生刚要拿金子,渔嫣又说:“哦,这金子是要找的,先生还没说这书多少钱……”
书生的手顿时又缩回去,涨红了脸看着渔嫣,犹豫一下,伸出一只手指说:“一两银。”
渔嫣又看夙兰祺,夙兰祺拿回金子,又让随从拿了一小块足有二三两重碎银出来,放到书生面前,低声道:“不用找了。”
“这可是你赏他的,我只还你一金一两。”
渔嫣拿了书,一面翻着看,一面往前走。这种书极合她的口味,她向来只看两种书,各国的法典,以及这种乱七八糟的杂书,正儿八经的诗词文章是从来不看的。
那书生捏着银子,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地念叨:“冰雪绝色……绝色冰雪……人间唯一,再无第二……”
夙兰祺扭头看看那书生痴傻傻的样子,又转头看在前面慢吞吞走着的渔嫣。
这是他见过的最奇特的女子,她说话做事,看上去一板一眼,极其认真,可认真的对象却让人实在意外,啼笑皆非。
“冰雪绝色,人间唯一,再无第二……”他也喃语一句,唇角勾起,桃花眼中光芒大绽。
红尘繁芜,渔嫣似一缕异香的风,令人闻之好奇,再闻上瘾,继尔深陷……
——————————————————莫颜汐:《皇上,臣妾要熄灯》———————————————
书市小道边有几间小馆小楼,隐于杨柳依依之中。御璃骁捧着茶碗,站在窗边,静看着渔嫣和夙兰祺渐渐走远,墨瞳中亮光一闪而过,转过头,盯住了书房中悄悄跟在那二人身后的十多名侍卫,那些都是夙兰祺带的死士。
两名身材祈长的年轻俊秀男子站在他身后,一青衫长袍,面容白皙清秀,手拿玉骨折扇,温文尔雅,另一人白衣布袍,长得阳刚俊朗,和那人居然是孪生子!只是给人的感觉一个文雅些,一个刚强些。
二人顺着他视线看去,小声问:“大哥,那就是王妃渔嫣?听说她就是城南城东的百姓们称颂的于安大状。”
御璃骁淡淡应了一声“嗯”,听不出喜怒,沉默了几秒,低声问:“云秦已回到汨城了吗?他的手臂怎么样了?”
“已经到了,云老夫人请了好几名名医进府为他治手,据说现在还不能抬起来,小弟已让人严加监|视,随时会传回情|报。”青衫男子小声说。
“夙兰祺主动要和您做这样的交易,不知他到底是何居心?”白衣男子上前来,看着远处夙兰祺的背影,不解地问。
御璃骁转过身,淡淡地说:“谋利之心。”
“谋利?”二人对望一眼,不解地问:“这夙兰祺可谓是玄泠国最懂经营之人,他囤积的钱财能买下好几座城池,还要谋什么利?”
“谁能唯他的这几座城池不被人给夺走?”御璃骁反问。
二人沉默了会儿,低声问:“难道他想夺玄泠太子之位?”
“玄泠太子和玄泠王一样,热衷寻宝长生,你看夙兰祺带的这些死士,绝非普通高手,只怕都是能以一抵百的人物,入京这么久,才第一回让我们看到,这人不容小觑。既然他要找我做交易,我暂且就答应他。”御璃骁丢开茶碗,从袖中取出两只手指长短粗细的小竹筒,放到桌上,沉声道:“把这个拿去,这是我府中发现的蜜蜂和蜘蛛,去查查。”
“是。”青衣男子上前,将两只竹筒收好,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此事为何未交给府中人去办?”
御璃骁眼帘轻垂,端起茶碗轻抿一口,淡淡地说:“锦程,什么时候办事,还要问我为什么了?”
“大哥息怒,锦程和小弟只是好奇而已,您之前说过让我们二人今年不要入京,不要露面。”白衣男子赶紧替锦程解释。
“我身边有叛|徒。”御璃骁沉默了会儿,看着才沉声道:“安鸿,锦程,你二人查这事,不要走漏半分消息。”
他带入王府的心腹死士有两百人,除负责防卫的普通侍卫之外,还有三十能靠近各个小院的近侍,二十能靠近他的御书房和寝宫的贴身护卫,只有十人是能进入他寝宫的人。
除此之外,那二位夫人身边也有她们各自的心腹侍婢,不乏会武之人,是专门保护她们的。
只有渔嫣的人是他亲自指派,那两名护卫是从十人中抽出的二人,阿朗特地从外面找来,只负责渔嫣的安全,没办法接近他的一切事务。
他一向警惕,尤其是上回遭遇暗算之事,愈加防备,能大难不死一回,不保证还有第二回好运。
这蜜蜂、蜘蛛和寻情鸽,他已在府中暗中寻了个遍,却未能找出来,那个人藏得太深,让他心生恼意,身边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有叛\徒?”二人对望一眼,愕然问道:“这三百人可是您精心挑选的。”
“再精心挑选,当年不一样有人出卖我。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忠字,也没有绝对的敌字,更没有绝对的友字。”
“诶,大哥此话太差,我们兄弟奉你为兄长这些年,可没二心吧?所以说,有绝对的忠,绝对的友,我二人便是。”安鸿立刻就摆手,低声说道。
御璃骁笑笑,起身说:“那就你二人除外,我去接她。”
“记得大哥以前还说过一句话,没有绝对的情字,大哥可是对王妃动了真情?”锦程眸色一亮,促狭地问他。
“多嘴,办事。”他一伸手,在锦程的肩上敲了一下,抬步出去。
“可她和夙兰祺在一起,大哥怎么接?我看这渔嫣实乃大胆妄为的女子,不是大哥喜欢的那种啊。”安鸿犹豫了一下,低声问。
“谁说我喜欢他?”御璃骁长眉轻拧,扫他一眼,开门出去。
“不喜欢,方才一直盯着她看?”安鸿又嘀咕。
才说完,御璃骁便迅速扭头,锐利的眼神刺向了他。
“让你多嘴!”
锦程抬手,往他的后脑上拍了一下。
门轻轻碰上,把这双孪生子留在屋里。
这是他十年前救下的一对孪生兄弟,其父是江湖人士,被仇人谋害,他见这双孪生子有可造之处,便收留下来,暗中调|教,一直悄然安|插在玄泠国,为他打理生意,传递情|报。
十年来,这二人从未出过差错。那年他被人出卖,身中剧毒七箭,也是这二人获得消息,及时追来救下了他。不过,他二人严格按着他的意思,只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平常一直扮成寻常人的模样,连晨瑶也未见过二人真颜,只以为他二人是普通侍卫,他二人回去之后,御璃骁也只说他二人已然战死。
从茶楼下来,在书市上转了两圈,已不见渔嫣和夙兰祺的身影,心中不仅恼怒,这小女子确实胆大包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和人勾|搭,还跑没影了!
—————————————————————我是光鲜亮丽的分界线,一定要爱我啊—————————————————————————————
渔嫣此时早迫不及待地带着书回府了,夙兰祺一直送她到王府外,才把厚厚一撂书递给她。
“姑娘,何时可再见?”夙兰祺看着她明媚的眼睛,忍不住问她。这一路回来,她就那样慢吞吞地走,慢吞吞地看,就像没他这个人一样。
渔嫣抱着厚厚一大撂地书,压得胳膊直往下坠,随口应付道:“啊,还你钱的时候,不过一金凑起来困难,祺王宽限几月。”
几月……怎么不干脆说几年?
夙兰祺手握拳,在唇上轻抵了,干咳一声,又说:“不必还了。”
“要还的,否则别人会笑骁王府上太穷。”渔嫣笑笑,转身往王府里走去。
侍卫们看着她和夙兰祺,万般为难,她是何时出府的?又怎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傅总管这时晃到了,看了她一眼,又看祺王,眼前一亮,立刻过来向祺王行礼,谄笑着说:
“祺王,是来见王爷的吗?奴才这就替您通传。”
“不必了,帮姑娘拿书去吧。”夙兰祺指指渔嫣,笑着说。
“是。”傅总管立刻叫来两个奴才,替渔嫣抱着书,送她回小院。
夙兰祺看着她的身影远了,这才转身走。
“祺王慢走。”
傅总管一直在旁边看着,眼中诡谲的光轻轻闪动,脸上依旧堆着笑,转过身,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往大门内走去,手一挥,那朱色大门便缓缓关上。
渔嫣回了小院,立刻摊了满榻的书,爬上榻,躺在上面,一面磕瓜子,一面随手拿了本看了起来。
念恩和念安早已习惯她这副入迷的样子,给她把茶水、瓜子都放到了榻上,任她一人去快活。
“不行,不行,这等好书,一定要配上好酒啊!”
渔嫣翻了几页,又轻嚷着,让念安去拿桃花酒来。
“娘娘您饶了我们两个吧,喝醉了又要乱说话,屋顶上有人呢!听多了您的混话,我们两个会被割耳朵的!”念安瞪她一眼,拉着念恩下去了。
“臭丫头,我可是主子!”
渔嫣懒洋洋地吐了瓜子皮,小声骂了句,继续看书去了,看到开心处,小声发笑,看到害怕处,又拧眉眯眼。
废寝忘食就是形容她这种痴模样的,她遇上书,遇上状子,遇上银子,就会废寝忘食,不,应当说遇上她喜欢的事,就会这样。
一气看到月上柳梢头,念安念恩都困得不行,去睡了,她还躺在那里,榻边放了两支烛,如|饥似渴地看着,那烛烟熏得眼睛都红得落泪了,才仰头躺下,用一本书遮在脸上,闷闷地念:
“纸上惹风|流,有诗上情,有画中意,有心中煎……这快乐,也只这看书的时候拥有一小会儿……”
“你还想多快乐?”冷笑声飘来。
渔嫣吓得一抖,慢慢拿下书,依然遮着鼻子和嘴,瞪着红通通的眸子看着他,小声问:“王爷进来,怎么不说一声?”
“莫非还需要向你通报?”御璃骁抽走她脸上那本书,往她额上拍了一下,冷冷训斥,“你和夙兰祺去了何处?”
“买了书就回府了。”渔嫣坐起,把一头长发从左肩处挽到胸前来,遮住半斜的领口,不让他看到领中秀景,抬眼看他,见他满眼犀利,只好又说:“是走回来的,傅总管在府门口看到了。”
长眉一拧,手指抚到了她滑如花瓣一般丝滑的脸上,沉声道:“当着我的面,敢飞扑向别人,好大的胆子。”
“只是借银子买收,银子也是要还的,绝不敢造次,何况祺王那人……远不及王爷十分之一……”
渔嫣拍了句马|屁,也没敢看他,好半天才听他冷笑。
“怎么,以为本王还会饶你?”
“是要打板子么?”渔嫣侧过脸,满心幽怨地说:“那不如打死拉倒吧。”
“怎么,视死如归?”御璃骁瞳眸轻缩,盯着她问。
“不是……就是反正天天担心生死,不如早点死了投胎去,做个乡村野妇也好,鸟兽花草也罢,好过天天担心生死。”渔嫣的眉拧得更紧了,看了他一眼,小声说。
这晚上看书也看不成,睡觉也不得安眠,他高兴就冲她笑笑,不高兴就以生死相威胁,真是过得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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