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廖亚凡把碗一推,径自窝到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征婚节目,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米楠把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跟自己进来。
关好厨房的门,米楠却不说话,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方木想了想,搔搔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刚才……那个……你别在意……”
“没事。”米楠打断了方木的话,“打算让她一直住这儿?”
“嗯。”方木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没有别的去处。”
米楠把一只洗好的碗放在桌子上,看看方木,问道:“你怎么跟你父母解释?”
“暂时不用解释。”方木叹了口气,“我父母去韩国了,照顾我表姐——她刚生完孩子。”
米楠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专心致志地洗碗。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细细地把手洗净,转过身,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看着方木,似乎欲言又止。
方木无奈地笑笑。他清楚米楠的疑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米楠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她……真的是那个廖亚凡么?”
“是。”
“那……”米楠犹豫了一下,“以前她……”
“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方木的语气骤然低落,“完全不是。”“哦?”米楠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平静地看着方木,“给我讲讲吧。”
初秋的夜晚,气温骤降,窗户上漫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在这样一栋老式住宅里,三个人,两个空间,隔绝的却不仅仅是一堵墙、一道门,或者一扇窗。无论是现实还是过往,总有些东西让人难以面对或者不堪回首。然而那些印迹却是不容置疑的存在:猝然消逝的生命,戛然而止的青春,不曾表白的初恋,一生无法戒除的香烟。那些呼吸、眼神、鲜血,如同被吸进肺叶的烟气,化作沉甸甸的毒,不管是否情愿,都只能永远背负。这样的讲述注定是艰难的、断续的,还有讲述者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种种抉择。也许,每个人想要的都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
米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就是更长久的沉默。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米楠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细数那些依次亮起的灯火。每扇明亮的窗户后面,也许都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庭,过着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没有人会知道,在同样的窗户后面,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故事。
良久,米楠站起身来,低声说:“我走了。”
方木摁灭烟头:“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米楠看看依旧紧盯着电视的廖亚凡,又看看方木,足有半分钟后,她垂下眼睛,“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方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深夜。两个难以入睡的人。
卧室里,廖亚凡依旧在大声讲着电话。听上去,电话那头应该是一个叫小川的男孩子。他们通话的内容无外是当天一同被抓的年轻人的去向。小川似乎在抱怨廖亚凡只顾自己,不讲义气。廖亚凡在再三解释的时候,语气中还有一丝小小的自得。
方木无意去探听廖亚凡的隐私,甚至不想知道在她失踪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必定是他不想知道的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揭开那些疮疤就是毫无意义的。与其追悔莫及,还不如想想未来。
可是,未来究竟会怎样?
我们结婚吧。
方木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同情?赎罪?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难道需要用婚姻去保证么?
也许只有这样,才是一生的承诺。
方木不愿再想下去,闭上眼睛,努力入睡。然而,卧室里的谈笑声却更加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现在,她应该很快乐。安全的住处,稳定的经济保障,以及,一个愿意接受她的过去、承担她的未来的男人。
未来。
这个词,从未如此沉重过。
胡思乱想间,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廖亚凡却似乎毫无睡意,始终在没完没了地聊着。方木想了想,翻身下床,敲了敲卧室的门。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廖亚凡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就更高昂地响起来。
“我们得去办身份证、上户口……”
廖亚凡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喊着和对方聊天。这举动的意味很明显:别管我。
方木轻叹一声,又敲敲门,说道:“还得去看看赵大姐,她一直在找你……”
卧室内的巨大噪音戛然而止。
第四章 足迹
他拎着保温罐,费力地穿过那些或麻木或忧戚的人群,在一片嘈杂声中直奔住院部二楼而去。
站在病房门口,他稍稍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推门而进。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病床前量血压,看到他进来,嫣然一笑。
“你来了?”
他轻轻地答应一声,似乎怕吵醒在病床上沉睡的女人,尽管他很清楚,她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小心翼翼地放好饭盒,他拉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她。
护士量好血压,把女人瘦削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掖好,转头看看他,笑着问道:“又带什么好吃的了?”
“乌鸡汤。”他朝病床上的女人扬扬下巴,“她怎么样?”
“还不错。”护士边整理医用托盘边说,“肌肉也恢复得挺好。有空你多帮她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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