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奕夫收钱的时候给她打了折扣,差不多等于赠送。她不好意思,他却说:“以后多来坐坐,我这儿缺聊天的人。”她听了,丝毫不觉得这话里藏有什么企图,他给她的印象很安全。她一向不会去算计别人,但防备心是有的。潘奕夫却偏偏是那种很能令人敞开心胸的朋友。
简银河坐上回家乡县城的长途客车之前,给树峰打了电话,告诉他她今天回来。
这趟六个小时的行程还没走到一半,中途就下起雨来。暴雨倾盆而至,几乎没有什么征兆。简银河还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按时到家,就听到司机说:“前面有一段路被水淹了,大家耐心等一等。”
雨越下越大,几乎在视线里成了一堵严严实实的水墙,无数的雨点敲打着车顶,像是要把那块钢板敲穿。前方被淹的路段积水越来越深,渐渐变成一个小湖。暴雨不期而至,过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停的迹象。车里有人等得烦了,小孩子开始哭闹,甚至有人要求司机返程。
积水的面积开始扩大,眼看已经快要淹到车门。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所有的乘客包括司机都没有任何准备。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拿出手机给树峰拨了个电话。
“树峰,我走到半路下雨了。雨下得好大,恐怕今天回不去了。”
“姐,那你没事吧?”
“没事,你别担心。”
树峰听到电话里急促的雨声,心里一阵担忧,“姐,要是路上有积水,你赶紧找个高的地方避一避,知道吗?”
“路上还好,没那么恐怖。”
“一定要去高的地方避一避!你有伞吗?”
“有。”她撒谎。这个时候就算有伞,也没有半点儿用处。
“姐,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不要留在积水的地方!”树峰反复说。
“我知道了……树峰,手机信号不好,我等会儿再打给你……”她还没说完,电话自动断了。
这时有人提出要下车去附近高架桥上躲避洪水,车上立刻躁动起来。
“再不下车就要被水淹了!”
“雨那么大,怎么出去啊!”
“往回开吧!前面早就过不去了!”
“现在往回开也没路了,你也不看看后面……”
车上炸开了锅,陆续有几个乘客要求司机开门。
车门一开,暴雨立刻疯狂地往里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快下车!往高架上去!”
有几个人冒雨跑了出去,剩下一些还在车里等雨停。
“你们还在等什么?雨都快淹到车里来啦!”
又有几个人醒悟了似的,迅速下车往附近高架上跑。简银河正要跟着出去,手机响了起来,是纪南。
“银河,你到家了吗?”
“还没有,在路上……恐怕今天回不去了。”
“在哪里?”
“刚出市郊走了两个小时。下暴雨了。”
“什么?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车里,准备下车……去高架上躲洪水!”雨声太急,她不得不扯开嗓子喊。
他的心咯噔一下,“我来接你!你在哪座高架?”
“一环出来的那条蝶形高架附近……雨太大了,不能跟你讲了……”灌进来的雨水不断地冲刷着简银河的脚踝,她匆匆挂断电话,拎起包就下车。
一踏出车门,她膝盖都泡在了雨水中。有一些人不顾一切地在暴雨中奔跑,还有些人已经跑到高架上,蹲在护栏挡板后面等救援。
简银河顶着暴雨走上高架,在一处挡板后坐下来。风大,雨更大,她躲在挡板后面,肩膀以下全都泡在水里。她把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但不管用,浑身早已湿透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暴雨终于渐渐小了,简银河已经被暴雨泡得浑身发软。她撑起身子,透过已经变稀疏的雨帘,看见不远处高速公路上的那些车灯。雨渐渐停了,嘈杂的人声开始清晰起来,大家四处寻找能载人离开的车辆,又是吵闹声,又是小孩的哭声,又是一些车子在雨水中打滑挣扎的声音。她裹紧了衣服,拿出手机想拨个电话。但是手机进了水,完全不听使唤。
她正发愁,有人过来对他们说:“大家耐心等一下,救援的车辆半个小时之内就过来。”
人群又稍稍安静了一点儿。
简银河裹着那件湿透了的外套,浑身发抖。立秋的天气,这样淋雨,她祈求自己千万不要感冒发烧。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银河!简银河!”
她站起来,看到一个身影在附近的人群中走走停停,在找她。是纪南!
“银河!你在这里吗?”
“我在这里!”她站起来,对纪南挥手。看到他,她有一刻的惊喜。
纪南快速跑过来,扶着简银河的肩膀,连连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谢天谢地!”他一脸惊魂未定。他刚才听说有人受伤,一路过来,就生怕受伤的人里面有她,幸而没有,他松了一口气。她还来不及说出“谢谢”两个字,他已经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谢天谢地,你没事!”
“谢谢你。”
“走,我带你回去。”
他们刚要离开,身旁被暴风雨洗劫过的护栏突然塌了下来。纪南下意识把她护在身下,那护栏的一角砸到他的头。他被砸得脑中一懵,差点儿整个人栽下去。
简银河赶紧扶住他,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他忍住剧痛,喘息了一下才说:“我没事……走吧。”
“糟糕!你流血了!”她摸一摸他的伤口,“你不要逞能,我看要不等医护人员过来……”
他却打断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你感冒发烧了怎么办!”
简银河看着纪南粗鲁地用手擦一擦额头的伤口,她心里有些酸痛。
“我先带你回去。”他伸手环过她的肩膀,把她带上车。他让她坐进后排,指指座位上的几件衣服,“先换衣服。换好了叫我。”他帮她关上车门。
衣服是纪南的,居家T恤跟毛衫,他大概是因为走得急,连挑拣一下也没顾得上,一把撩了几件衣服就来找她了。他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简银河身上,她得用他的外套遮住露出的右肩。
简银河穿好衣服下车,径直坐进驾驶座,“我来开吧。我有驾照。”
“你下来。”他命令她。
“你受伤了。”
“又不会死。”他不听劝。
“纪南,我得先带你去包扎伤口!”她有点儿急了。
他从她的规劝里听到几丝关切和担忧,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他一向下意识地去担当一切,半点儿苦也不想给她受,更是从没想过要从她身上得到一些需要或照料。
纪南坐进副驾驶座,简银河发动了车子。他头上的伤口不时激起阵阵锐痛,看东西都吃力起来。
“你还好吗?”简银河问。
“没事。”他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儿。”
简银河加大了油门,开得很快。在快要进入城区的时候,她终于在路边发现一家还亮着灯的私人医院。
她停下车,对纪南说:“下车吧,去包扎一下。”
纪南睁开眼,用了一点儿力气,才看清那个诊所的牌子。简银河过来搀扶他下车,他推辞说不用,她却坚持扶着他。他轻轻倚靠在她身上,想起之前他胃出血的时候,她从公司送他去医院。缘分这件事,原本是太缥缈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是真实存在的。
诊所的医生给纪南做了简单的包扎,说是皮外伤,没伤及筋骨,简银河松了一口气。
头上围了一圈白纱布的纪南,名副其实是个伤员了。
夜里的街道在雨后湿漉漉一片,映着城市的灯火,地上到处是颜色。
简银河打开一张唱片,里面飘出老男人洛·史都华的沙哑低鸣。她看纪南歪在一边闭目养神,就问他:“会不会吵?”
他坐直身子,“怎么会。”
她迅速转过头递给他一个微笑。这个笑容里夹杂着细微的感动、关切以及抱歉,他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微笑惊醒了似的,心跳都加了速。
“谢谢你。”他说。
“谢我做什么。是我该谢谢你,你及时解救我,还受了伤。”
“那也是光荣负伤。”他调侃道。
她没再说话,认真看着前面。从他的角度看她的侧脸,有一种洁白温婉的美——或许不能用美来形容,也绝非荷尔蒙可以解释。对于他,那是一种并不具象的气质或气息,吸引他,甚至暗暗地勾起他身体深处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