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不会骑马,只能一路小跑,虽然汗流浃背却也不敢有丝毫停歇,因为他知道袁彬此去必定凶险异常,如果赶不上就只能看见他的人头了。
好在上天不负有心人,体质虚弱的朱祁镇紧跑慢跑,终于还是追上了袁彬。不出他所料,也先派来的人正准备杀掉袁彬,此时的朱祁镇体现出了他强硬的一面。
他眼见袁彬有难,便跑上去怒斥也先派来的人,以死相逼,绝不允许他们杀死袁彬。那些人看到这个平时文弱不堪的过期皇帝竟然拿出了玩命的架势,也都被他吓住了,便释放了袁彬。
就这样,朱祁镇用他的勇气从也先的屠刀下救回了他的朋友,但他们同时都意识到,如果不除掉头号卖国贼喜宁,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到时结局如何就不好说了。为了能够解决这个心头大患,朱祁镇经过仔细思考,与袁彬、哈铭密谋,订下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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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彬绝不能死
英宗复辟后,袁彬风光受赏,但好景不长,锦衣卫指挥门达得势,一时权倾朝野,朝臣多屈服于他,唯独袁彬不肯。门达在他这儿总是碰钉子,遂记恨于心,于是搜集了一些诸如袁彬小妾的父亲骗人钱财的罪状,向英宗告发袁彬。英宗考虑了很久,回答说:“随你去办,但要把活的袁彬还给我。”袁彬于是先下狱,后又到南京放闲,直到英宗去世,门达一党被洗刷干净,他才得以官复原职。不久,门达被令充军南丹,袁彬还在郊外为他饯别,赠送财物。
朱祁镇的圈套
景泰元年(朱祁钰年号,公元1450)元月,朱祁镇突然一反常态,主动找到也先,表示愿意配合他去向京城要赎金。
也先闻言大喜过望,他正缺钱花,这位人质竟然主动要求去要钱,实在是出乎意料,他连忙询问派何人前去,何时动身。
朱祁镇却不慌不忙地告诉他,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派去的使者需要由他来指定。
这个条件在也先看来不算条件,只要你肯开口要钱,就什么都好说,他立刻答应了。
于是,朱祁镇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两个人选,一个叫高,另一个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正是喜宁。
朱祁镇提出了他的条件,等待着也先的回复,而也先似乎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哪里还在乎派出去的是谁,别说喜宁,就算是喜狗,只要能把钱拿回来就行。
他满口答应了,并立刻下令喜宁准备出发。
喜宁倒对这一使命很感兴趣,他原本在宫里当太监,之后又当走狗,现在居然给了他一个外交官身份,威风凛凛地出使,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而此时的朱祁镇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当他看见也先满脸喜色地不住点头时,他明白,自己的圈套终于奏效了。
在之前的几个月中,为了除掉喜宁,朱祁镇与袁彬和哈铭进行了反复商议和讨论,最终决定,借明军之手杀死喜宁。但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把喜宁送到明军手中,很明显,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喜宁派去出使明朝,但这必须要也先的同意。
如何让也先听从自己的调遣呢?经过仔细思考,他们找到了也先的一个致命弱点——贪钱,便商定由朱祁镇主动提出去向明朝要赎金,并建议由喜宁出使,而也先大喜之下,必然应允。
事情的发展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一致,也先和喜宁都没有看破其中的玄机,圈套的第一步圆满完成。
接下来的是第二步,而这一步更加关键,就是如何让接待使臣的明朝大臣领会朱祁镇诛杀喜宁的意图。
要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不说清楚,明朝是不会随便杀掉瓦剌使者的,而要想互通消息,还需要另一个使者的帮助,于是,他们为此又选定了一个人充当第二使者,这个人就是高。
高具体情况不详,在被俘明军中,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低等武官,但朱祁镇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说明此人已经深得朱祁镇的信任,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辜负太上皇对他的这份信任。
为保密起见,高事先并未得到指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出去索要赎金的。直到临出发前的那天夜里,趁着众人都在忙于准备之时,袁彬暗地里找到高,塞给他一封密信。高看过之后,才明白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
俾报宣府,设计擒宁!
当然,这些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也先和喜宁对此一无所知。
就这样,喜宁带着随从的瓦剌士兵趾高气扬地朝边关重地宣府出发了,他有充分的理由为之骄傲,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以外交官的身份出使,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更不会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高那冷冷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使者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到了宣府,接待他们的是都指挥江福。正如朱祁镇等人所料,江福并不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以为他们只是来要钱的,应付了他们一下之后就准备打发他们走。喜宁自然十分不满,而高却另有打算,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告诉了江福。这时江福才知道,这些人其实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送礼的。
这份礼物就是喜宁的人头。
于是,江福突然态度大变,表示使者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要在城外请他们吃饭。喜宁以为事情有转机,十分高兴,便欣然赴宴。
可是他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稳,伏兵已经杀出(至其地,伏尽起),随从的瓦剌士兵纷纷投降。喜宁见势不妙,回头去找高,想和他一起逃走,却不料高突然大喊“擒贼!”并出其不意地将他紧紧抱住,使他动弹不得(直前抱持之)。众人一拥而上,抓获了这个卖国贼。
朱祁镇回归万事俱备
此时,喜宁才如梦初醒,他的外交官生涯也到此为止,往日不同今时,他也指望不了什么外交豁免权,等待他的将是大明的审判和刑罚。
至于喜宁先生的结局,史料多有不同记载,有的说他被斩首,有的说他被凌迟,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死了,结束了自己可耻的一生。
喜宁的死对时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此也先失去了一个最为得力的助手和情报源泉,他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攻边关,而朱祁镇则为自己的回归扫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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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铭的对策
喜宁死后,少了挑衅的人,作为被也先指派给英宗的长随,哈铭的话也逐渐被也先采纳。哈铭于是利用这种局势,开始是偶尔,后来是常常,劝也先把这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太上皇还给大明,免得自己累赘。再说新帝登基,大明的腰杆又硬了,其利用价值就更小了。在这种造势下,也先才一步步降低了索取赎金的下限,最后把人免费送还给了大明。
所以当喜宁的死讯传到朱祁镇耳朵里时,他几乎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而袁彬和哈铭也是高兴异常,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自己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喜宁死了,不会再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加害朱祁镇。也先似乎也对他失去了兴趣,屡次表示只要明朝派人来接,就放他回去。并且已经数次派遣使臣表达了自己的这一愿望。看似朱祁镇回家之事已经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使者不断地派过去,明朝那边却一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朱祁镇知道,自己的弟弟祁钰已经取代了自己,成为了皇帝。这些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明白,以他在土木堡的失败和现在的身份,就算回去也绝不可能再登皇位,而他的弟弟取代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说到底,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他不断地等待着家里的人来找他,来接他,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可是现实总是让他失望,他逐渐明白:
他想家,但家里人却并不想念他。而他当年的好弟弟,现在的皇帝朱祁钰似乎也不希望再次见到他。
也先固然已经不想再留着他,可是他的弟弟朱祁钰也不想要他回来,朱祁镇成了一个大包袱,没有人喜欢他,都想让他离得越远越好。
在我看来,这才是朱祁镇最大的悲哀。
面对这一窘境,袁彬和哈铭都感到十分沮丧,但出人意料的是,朱祁镇并没有屈服,他依然每天站在土坡之上,向南迎风眺望,无论刮风下雨,日晒风吹,始终坚持不辍。
袁彬和哈铭被朱祁镇的这一行为彻底折服了,他们佩服他,却也不理解他。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这个人,使他在绝境中还能如此坚守自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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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师求救
朱祁镇归期不定,十分着急。山西人仝寅,自幼学习汉代学者京房的易学,占卜祸福百算百验,被不少人传成了神人。有人就向朱祁镇推荐仝寅,说不妨找大师算上一卦。朱祁镇被鼓捣得决定一试,于是秘密派遣使者,让大同镇守太监裴富去找仝寅,询问回去的时间。没多久,仝大师的结论传回来了:大吉,明年仲秋皇帝必能回国。
“为什么你能一直坚持回家的希望?”
“因为我相信,在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回来。”
孤独的守望者
千里之外的京城确实有一个人还在等着朱祁镇回来,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朱祁镇,但这个人仍然在这里等待着他。
她就是朱祁镇的妻子钱皇后。
在土木堡失败、朱祁镇被俘后,朝廷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有的忙着准备逃跑,有的忙着备战,有的忙着另立皇帝,谋一个出路,没有人去理会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这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这场巨大的风暴前,一个女子能有什么作为呢?朱祁镇都已经过期作废了,何况他的妻子。
但在这个女子看来,那个为万人背弃的朱祁镇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唯一。
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能换回她的丈夫平安归来。
她不像于谦、王直那样经验丰富、能够善断,也没有别的办法,听说能用钱换回自己的丈夫,便收集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财产派人交给也先,只求能换得人质平安归来。可是结果让她失望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于谦主持大局,朱祁钰成为了新的皇帝,朱祁镇成了太上皇,朝廷上下都把他当成累赘,再也无人理会他,更不会有人花钱赎他。
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就发生在这个女人的眼前。在这段日子中,她充分体会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面对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去换回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只剩下了一个方法——痛哭。
哭固然没有用,但对一个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女人而言,除了痛哭,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整日除了哭还是哭,白天哭完晚上接着哭,所谓“哀泣吁天,倦即卧地”,孟姜女哭倒长城只不过是后人的想象,在由强者书写的历史中,历来没有眼泪的位置。
痛苦没有能够换回她的丈夫,却损害了她的身体。由于长期伏地痛哭,很少活动,她的一条腿变瘸了(损一股),到最后,她不再流泪了,不是她停止了哭泣,而是因为她已哭瞎了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损一目)。
她已经无能为力,唯有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奇迹的发生,等待着丈夫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已经瘸腿瞎眼的女子就此开始了她孤独的守望,虽然前路茫茫,似乎毫无希望,但她始终相信: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因为他也知道,这里有一个人等着他。
钱皇后希望自己的丈夫回来,朱祁钰却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回来。
作为领导了北京保卫战的皇帝,朱祁钰的声望达到了顶点,而相对于他打了败仗的哥哥而言,此刻的朱祁钰早已是众望所归,大臣们向他顶礼膜拜,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而这种号令天下的快感也使得他终于明白了皇权的魔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来争夺这个位置。
他倚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跪拜着的大臣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舒适感。
是的,这是属于我的位置,属于我一个人的位置,我不再是摄政,不再是代理,现在,我是大明王朝至尊无上的皇帝,唯一的皇帝!
至于我的好哥哥朱祁镇,就让他继续在关外打猎吧(北狩),那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相信他会喜欢并习惯这种生活的。当然了,如果他就这么死在外面自然更好,那就一了百了了。
哥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就此永别吧。
在权力面前,从来就没有兄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