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地震或者火山爆发之前察觉到危机的老鼠开始大量地逃窜那般,自二月以来,亚文内拉南部的农民们开始更加频繁地试图朝着北部涌去。
南部和中部的领主贵族们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发布了各种告示派遣麾下的骑士和军士隔三差五就出去巡逻。但领主大人的权威敌不过领民们用脚表达的决心,这种边境巡逻和封锁愈是频繁,他们就更加奋不顾身地朝着北部涌去。
风言风语开始在民间流传,人们察觉到了危机,因而向着在民间口口相传更为安全繁荣的地方撤离。但北部地区的农民们同样有着这样的担忧,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过的,战争这种东西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个时代的平民们深受其苦。虽然他们敬重着爱德华王子,但正因为一年多以前曾经经历过与西瓦利耶的那场大战,磨砺掉了年轻人可能会有的那种把战争当成冒险的心态,明白真正的战场有多冰冷与残酷,他们才更加小心行事,谨慎地对待一切相关的事物。
南部和中部自古以来就是亚文内拉的权力中心所在,那里拥有的数个公爵领以及王宫积攒的总兵力比起北部地区要更加地强大一些——虽说在贵族骑士的规模和人数上恐怕是无法与当初的西瓦利耶骑兵相比拟,但考虑到主场优势,强征得来的普通士兵以及城堡的存在,不像西瓦利耶的骑兵能够利用地形攻其不备,要以目前北部所有的兵力战胜他们,是不论如何都谈不上轻松的。
仅仅获得胜利就已经如此的困难,但让这一切难度又翻了一倍的,还是战胜之后的事情。
——惨胜又或者两败俱伤是绝对不可取的,亚文内拉必须维持有足量的军队才能够对周边的国家形成一定程度上的威慑,因为内战而元气大伤的话结果同样避免不了灭亡。奥托洛也好帕德罗西也好都是极为敏锐极为危险的大帝国,而邻国西瓦利耶虽说现如今自己也处于内乱之中,但假如能够有几个贵族联合起来的话抓住亚文内拉无力反抗的时期一样可以趁虚而入。
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避免的,否则的话发起战争毫无意义——爱德华之前之所以会一直想要通过商谈的方式来解决除了感情因素以外还有这样的一个原因,能够不流血地改变这个国家两个世纪以来的固有结构诚然是最好的事情,但考虑到这些根深蒂固的大贵族之间世代传承的理念即便爱德华这会儿已经是一位国王恐怕施行起来也会阻力重重,那就更不要提他上头还有亚希伯恩二世这个最大的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还想等到亚希伯恩二世引退自己登基,可是在眼下南方拥有逼近的威胁的情况之中亚文内拉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假如他无法振作起来做出这个决定的话,等到索拉丁统一起来的教会国家打过来,即便在奥托洛人的帮助下或许国土还能够保得住,或许人民也还能够继续幸存,但那个时候的亚文内拉——
又是谁的亚文内拉?
以防守的名义进驻的奥托洛军队,进而在本地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派遣过来的奥托洛军人和奥托洛商人的地位水涨船高,亚文内拉人沦为二等公民。而不愿意坐视奥托洛将触角伸向西海岸的帕德罗西为了抑制对方的扩张也必然会利用西海岸的南方统一起来的教会国家不停地与亚文内拉互相争斗——索拉丁和亚文内拉就好像是两大帝国所操纵的木偶那样在西海岸人自己的领土上打着一场千里之外的帝国人的权力斗争——到那个时候,亚文内拉,又是谁的亚文内拉?
盟友的关系是复杂的,同样,敌人的关系亦是如此。
贤者当初在奥托洛对那位皇帝陛下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以的话奥托洛是不会撕破脸皮正式派出自己的军队顶在抗争的第一线的。但要做到如此亚文内拉首先得先证明自己的实力,同理,假如亚文内拉能够独力扛下帕德罗西指示的代理人索拉丁北部国家的攻势,那个庞大的帝国也得重新权衡一下是否要同时跟亚文内拉还有暗中威胁的奥托洛产生冲突的事情。
帕德罗西人在意的东西充其量只是奥托洛人的触角是否会进入西海岸进而威胁到他们,而奥托洛人同样如此,他们担心这个过于弱小的盟友如同墙头草那样倒向对方或者作出其他对奥托洛的利益不好的事情,因而才会选择暗中介入帮助好操控的国王亚希伯恩二世——而这一切,假如亚文内拉能够维持主权并且拥有足够强大的兵力,都是可以被抑制且化解的。
帕德罗西和奥托洛真正的敌人是彼此,但亚文内拉所处的位置十分奇妙,假如处理得当以区区一介西海岸渺小王国的身份它甚至可以和两大帝国取得同等的地位——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爱德华王子取得胜利,并且这胜利还并非惨胜的前提条件之下。
在言语的沟通,交流的手段已经被单方面阻绝了的情况下,想要避免惨胜以至于防备不足,爱德华唯一的选择就是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令亚希伯恩二世和支持他的大公们意识到差距从而投降。
而要达成这一切,单单以他一己之力,是决计无法做到的。
什么是他能做的事情。
什么是他该做的事情。
王子殿下从一年多以前听过亨利的那一席话,已经是有所觉悟了,此时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现在和将来的所作所为会给西海岸乃至于整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冲击——爱德华就只是深信着,他像是一位人民能够想象得到的最好的领主,以满怀的激情和身先士卒的行动力,在三月的这一天站在艾卡斯塔平原上临时搭建的高台顶部,通过雇佣得来的巫师所使用的扩音术,对着召集过来已经多少有所察觉大事即将发生的人民开始了演讲。
场下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民,人们口口相传,不论是哪一个民族的人都待在了下方。
前排的人们很快地就注意到了王子的存在,但比起这个更加吸引他们注意的还是站在王子身边的那些人。
这个时代的人们通过站立的位置来辨别身份,而除却旁边那些护卫的贵族以外和王子同样站在最前方——这意味着和他身份平等——的还有两名少女。
左侧的少女一头黑发,穿着紫罗兰徽章的长袍——这是唯有西瓦利耶王室才能够使用的文章,而右侧那个,是洛安人吗?他们这样想着,但紧接着被王子的话语吸引过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亚文内拉的人民们。”爱德华开口这样说道,在亚文内拉土生土长的洛安人还有南部逃亡过来的农民们在经历过一瞬间的恐惧和迟疑以后立马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王子在讲话,而他们短暂的对于未知的恐惧很快地就被惊讶所代替。
“他真的像是人们说的那样说的是亚文内拉的方言。”和一位王子说着共通的语言,人们所能够体会到的亲切感是极为深刻的,广阔的平原上许许多多的人们人头攒动,没有接到消息的许多人这会儿也因为好奇而驻足了下来,爱德华站在临时搭建的原木高台上接着说道:“是的,这个国家即将面临战争。”
“哗——”嘈杂的讨论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上开始出现惊慌的表情,商人们捂着自己因为人潮攒动而有些要掉下去的帽子和钱袋,农民们开始恐慌,其中不少——主要是南部逃来——的人想要就此逃离,但刚刚跑出几步他们就又都停了下来——
逃?往哪里逃?
亚文内拉再往北只有内乱之中的西瓦利耶,西瓦利耶现如今的情景是怎么样的看看那些难民就明白了,那么是奥托洛?更往北逃到马克西米连?——天地虽大,亚文内拉人却无处可去。
他们停下了脚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无处可去,但更多的,恐怕还是那些同样是农民出身,但却连步子都没有怎么挪动的北部亚文内拉人。
你可以从精气神上面很容易地辨别出南北的亚文内拉农民的区分,手持长弓挺胸抬头的北部亚文内拉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艾特林,那神情专注得令南部的农民们忍不住频频侧目。
而后他们就听到了。
所有的洛安人、西瓦利耶人、和亚文内拉人。
他们听到了。
尽管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识字,也不懂得那种什么样的高雅的用语措辞,但这种就好像从内心的最深处迸发出来的情感是极为剧烈的它透过血管传达到了每一寸的肌肤。
让人,血脉沸腾。
“我知道你们不想要战争,我也不想要,但当战争是最后的手段的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亚文内拉人,你们打了太久不属于自己的战争。为一位领主攻打另一位领主;为一位国王攻打另一位国王;甚至为一个神明攻打另一个神明。”
“你们流血倒地,默默无闻地死去。”
“我不会去说我明白你们的痛苦,因为这是一种自大的表现,我唯一能够告诉你们的是。”
“我很荣幸作为这个国家的王族出生,我很荣幸我拥有了这一次机会去认识你们这些西海岸,不,整个世界上最为坚韧最能吃苦也最为善良,最为勇敢的人民,我很荣幸我是一个亚文内拉人,我很荣幸我是一个亚文内拉的贵族因此——”
“以爱德华·艾特林·舒尔法加的名义——”爱德华这样高声喊道,听到这个亚文内拉方言当中独有词汇的人们沸腾了起来,其中许许多多曾经与爱德华并肩作战的弓兵们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高喊着“艾特林”而爱德华接着喊道:“我宣布,亚文内拉废除奴隶制,农民不再是领主贵族的财产!”
“这个国家!没有人可以拥有其他人!”
犹如雷击一般,这句没有任何农民曾预料到的话语在一瞬间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以至于有许多辛辛苦苦才从南部贵族封锁士兵的刀剑下逃过一劫的人都呆呆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同伴,询问着“奴隶制”和“财产”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听不懂,只是难以置信这样的情景会在现实当中发生。
“任何人,包括我,都不再拥有你们,不论什么情况,都没有人可以再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自己的私人财产。”他看向了下面的那些人,其中有许多或许会就此转身离开,但不论如何,这是爱德华觉得自己很早以前就应当付诸实践的事情,他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话语,然后接着开口:
“你们的自由是无人能够掠夺的,就好像鸟儿天生是为了飞,而鱼儿天生是为了游一样,人类天生就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拥有其他的人,所以,这场战争——我不会以王族的名义命令你们为我而战。”
“但我恳请你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亚文内拉的人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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