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雷动没有在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而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比如现在,”雷天刚目光灼灼地盯着雷动,“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善后?”
雷动的心不由微微一沉,他第一反应就是,老爸果然帮不上什么忙。但随即,心里却忽然一阵轻松,他说不上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终于自己去面对大事独自承担的时候了?
沉默了片刻,雷动抬起头,看着老爸:“我会处理好的……”
“处理好个屁!”雷动话音未落,雷天刚就已经面带寒霜,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什么办法?你怎么处理?你能处理到什么样?”
雷天刚连珠炮一般发问,脸上却既没有嘲讽之色,也毫无愤怒之意,雷动不由一呆,迟疑道:“我……”
雷天刚抬手阻止雷动再说下去,淡淡道:“你不用说,我来替你说,你现在能够想到的办法,无非有这么三个——”雷动双眉一扬,却没有打断雷天刚的话,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第一,”雷天刚伸出食指,“带着那个叫安静的女孩子跑路——”
“老爸?”
“你听我说下去,且不说人家肯不肯跟你走,你又能走到哪里,也不说这么一个年轻美丽前途无量的女孩子,跟你跑路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单说你的性格,你会在面临大事的时候逃避?当然不会!”
“当然不会!”看着一脸淡然的老爸,雷动忽然有点感动,就因为他对自己的这份了解。
“所以,这个想法恐怕在最初一出现的时候,就被你自己否决了!那么,你还有第二个选择,”雷天刚伸出中指,和食指一起做了一个似乎“V”字形胜利,又似乎说对方很“二”的手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去向警方自首!”
雷动双眉一拧,还没说话,雷天刚已经在那里摇头不止了:“你当然也不会这么做,不要说你并不认为这件事自己有错,即使有错,你也决不会低头认罪——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你的性格!那么,其实你只有第三个选择,一不做二不休!”
在雷动霍然抬头、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的目光中,雷天刚伸出第三根手指,缓慢地,一字一顿却字字千钧地说道:“斩!草!除!根!”
四个字,每一个都似乎一柄巨大的油锤,重重地敲打着雷动的心脏,让他的心在巨震,血在沸腾,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一只发散着炽热的火焰雄狮,一股滔天的气势从身上喷薄而出,“呼——”这种气势是如此浩荡,带来的威压,几乎连四周的空气都无法流动,都要燃烧起来!
然而,就在这样庞大的威压下,雷天刚却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对面那滔天的气势,不过是一阵拂面的清风!
这是雷动第一次在雷天刚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而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以前总听说老爸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但雷动一直很怀疑——共和共和平了几十年了,何曾有过战争?尸山血海又从哪里说起?但此时见到雷天刚面对自己骇人气势时那波澜不惊的表情,雷动确信,自己的老爸,绝对有过非同寻常的经历!
而最让雷动惊讶的是,老爸对自己的心理状态,几乎把握到了无比精准的境界,在他面前,自己仿佛就是一个透明人,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
就在雷动压制自己体内奔涌的热血,缓缓收束自己气势的时候,雷天刚再次开口了,神情还是那样淡然,也仍然透着无比的严肃和威严:“我承认,以你现在的修为,你有能力达到你的目的,如果再加上你哪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你成功的可能性超过九成。但是,就算你成功了,把林家上上下下的重要人物全部赶尽杀绝,你想过没有,今后怎么办?你以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国家会放过你?像你们这样的几乎不受控制的人,在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之后,国家、军队会放任你们?你以为,你们可以和整个国家对抗?即使你可以,安静也可以?”
“喀拉!”雷天刚最后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雷动头顶炸响!他机械地摇了摇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是啊,就算自己能够一走了之,就算自己不怕死,那安静怎么办?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她那么善良,却怎么会遭受这样的耻辱?
“如果你的答案是不能,那么,这么做的结果和你现在直接逃命,有什么区别?作为一个战士,在任何一场战争中,是要尽可能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而不是完全不顾及后果和代价,莽撞地和对手拼命——那不叫勇敢,那叫愚蠢!”
雷天刚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雷动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心中充满挫败感:原来,在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的时候,自己这个平时自诩为强大的修真者,也完全无能为力。但是,就这样任由旁人欺负自己心爱的女人,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我不甘心!
雷动的心在滴血,他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一个本来已经沉下去的心,再一次变得刚硬,他的热血再次沸腾!
“如果这要走到哪一步,我请求您,保护好安静!”雷动的声音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站起来对着雷天刚深深一躬:“她是无辜的!”
雷天刚忽然笑了起来。
是的,雷天刚笑了,笑得很欣慰,原本严肃的目光看着雷动时,夹杂了一丝柔和。在雷动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雷天刚大声说道:“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敌也义无反顾,明知必死也要向敌人发动最凶猛的反扑!明知要一身承担后果也要保护心爱的人!明知这才是个男人!这才是老子的儿子!”
“记住,为了你的信仰,为了你的责任,为了你的使命,无所畏惧、勇猛向前,这是一个优秀军人的最基本素质!没有这种素质,任你百般算计,也只能是个懦夫!”雷天刚的声音越来越响,种种一拍桌子:“这件事,老子替你扛了!”
“轰!”雷天刚这句话仿佛一声霹雳,那么突兀,那么动人心魄,让雷动刹那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随即,一重重疑惑涌上心头:老爸扛?怎么扛?
看着雷动疑惑迷茫的样子,雷天刚叹了口气道:“这其实是我今天要说的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雷天刚面色变得更加严肃,“情报失误!这也是我说你将安静送走安置只能算勉强合格的原因。”
雷动惊讶地看了老爸一眼:这里面还有情报失误的事儿?
雷天刚摇摇头,端起茶几上的大搪瓷缸子,咕咚咚灌了一气,这才开口道:“许多事情你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但是有一点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林天逸去找安静,要带着林江南一起?”
雷动一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林江南的身份可是非同小可,林江北的亲弟弟,警卫局的训练处长,就算他再宠溺林天逸,又怎么会做出大**份的事情,跟着一帮纨绔进入汉京大学校园,去找一个在校的女博士生,甚至还默许他们做出那么下贱的事情?
难道只是巧合?或者他们另有目的?难道安静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爸,安静……”
雷天刚显然对儿子的智力和反应比较满意,点了点头道:“你喜欢那个安静,是吧?”
“……是。”雷动难得地脸红了一红。
雷天刚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想要追到她,也算是一种攻破堡垒的战斗了——距离你第一次见到她,有两个多月了吧?”
“是,两个月零17天。”
“这两个月零十七天,你除了突然变成三好学生和奋发有为的青年、拼命学习之外,对安静的背景也作过调查吧?”
雷动的脸再次红了一下,又有些得意地点点头:“当然作过了。”
“说来听听。”
“安静,18岁。江南省金山市紫荆县周庄村人,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品学兼优,13岁考入汉京大学文学系,15岁直升博士研究生。母亲务农,家庭经济条件一般,大学一直靠勤工俭学支付学费,硕士之后,有了补贴才好一点。生活简朴,不追求奢华。性格温和善良,与同学相处甚得,但社会交往不多,除学习外,几乎没有社交活动。”雷动几乎没有费力组织语言,就将安静的简历说得分毫不差,显然这些资料早已深入他的内心。
但雷天刚显然很不满意:“就这些?”
“就这些。”雷动点点头,心道,追个女孩子嘛,知道这些还不够么?
雷天刚脸上显示出一丝怒其不争的气恼:“那好,我来问你,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为什们去世?她的祖父叫什么名字,曾经干过些什么?她到汉京大学尤其是就读研究生之后,导师是谁?对她怎么样?为什么?”一连串的问题让雷动听得有些迷糊:“这些……这些问题有用么?”
“没用?安静手里有一个电话号码是吧?你知不知道那个号码的主人是谁?跟安静究竟有什么关系?”雷天刚的这句话,让雷动忽然有了一种后悔莫及的感觉,他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声音不由有些干涩:“是谁?”
雷天刚看了他一眼,用一种雷动几乎没有见过的严肃态度说道:“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叫唐中原!”
“唐中原?”雷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中原是什么人?那是响当当的共和国元老,独立战争时期统帅一方雄师,战功赫赫,建国后转任地方,曾任政务院副-总-理,主管共和国财经大事。在那场席卷整个共和国的大乱之后,曾一度被打到的唐中原再度出山,成为国内最一言九鼎的超级大人物之一。
同时,唐中原也是迄今仍然健在的唯一一名重量级元老级,今年已经115岁高龄,无论军中还是地方,都拥有众多门生故吏,而他长孙刘远方曾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幼孙刘伟鸿从政,为人宽厚大气,政生民声俱佳,现任核心议事会九人团成员之一,候任总统。
可以说,刘家实力之强,在整个共和国政-治家族中几乎首屈一指。这样的人物,在雷动这一辈人看来,几乎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就连老爸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中都充满崇敬之意。
而现在,老爸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安静手中那个没有拨出去的号码,主人正是这位传说中的超级大人物!雷动顿时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老爸的双眼,露出询问之意。他知道,既然安静和唐中原拉上关系,那么这背后肯定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雷天刚看了陷入呆滞中的儿子,肯定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就是刘老。”缓和了一下语气,雷天刚道:“当年刘老在江南打洋鬼子的时候,安静的太爷爷是游击队队员,有一年秋天,他配合刘老的部队行动,被鬼子和伪军包围,他拼死保护刘老杀出重围,刘老脱险,安静的太爷爷却当场牺牲,让刘老终身铭记。可谁也想不到,60多年后,同样的故事却又在下一代身上上演……”
雷天刚叹了口气:“在共和国那次大政争年代,刘老被撤销一切职务,到江南农村进牛棚改造,有是安静爷爷周旋,才保护了刘老免遭更大的冲击。刘老蛰伏多年重新回到权力巅峰的时候,为了报答安家两次相救的恩情,把安静的爷爷安排进部队,安静爷爷很争气,两年就提了干,5年就当上了师侦察连长,在50年前那场对外战争中受伤残疾回乡务农,而他的儿子,安静的父亲安明远,子承父志,继续从军,在2006年那场川边大地震中,奉命开赴灾区,在一次强烈余震到来时,将前来视察救灾工作的刘远方副总长一把推开,自己却被飞落的巨石砸中,重伤不治……据说,听说这件事后,已多年未动神色的刘老,满面流泪,大病一场,几乎一度生命垂危,更是休养了将近一年,才逐渐恢复。”
听完这短短的故事,雷动不由对安静一家四代肃然起敬,什么叫满门忠烈?这就叫满门忠烈!什么叫义满乾坤,这就叫义满乾坤!正是有了千千万万这样的默默无闻的英雄,我们的民族才从艰难困苦中一步步走来,不绝如缕,五千年文明从未断绝!
沉默良久,雷天刚才充满敬意地说道:“这一家四代,男人个个忠义,女人也个个充满大气。她们只是悄悄将丈夫的尸体掩埋,默默在家乡务农,从未向组织和上级提出任何额外要求,而且对这些事情绝口不提,外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即使安静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家族竟然有这样的历史。据说开国后刘老就多次给安家去信,要帮他们安排工作,但都被他们婉拒。安明远牺牲后,刘家更是提出要将安静母女接到北京生活,仍然被安静妈妈干脆地拒绝了——现在你明白安静为什么会那么自强,那么自立了吧?这就是安家的灵魂所在!”
听着老爸肃然起敬的述说,雷动眼前浮现出那个动人的影子,但这一课,他看到的不是那个女孩子的美丽,而是她身上那种安静、淡然的表情,那种临危不乱的优异气质。想着这一家的传奇,雷动不由呆呆出神,直到雷天刚再次开声,才将他从沉思中拉出来。
“所以我说你将安静带出汉京安顿,勉强能够及格,是因为在当时你不了解这些内幕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如果你的情报工作能够真正做到家,假如你知道安静手头的电话是谁的,那么,在事先和事后,是不是都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要知道,这些事情虽然知道的人没几个,可也并没有刻意保密,至少我就知道,林江北也知道!”雷天刚在语气越发严肃起来:“在战争中,情报的价值,你怎么估计都不会过分,小到敌人的单兵战斗能力,武器装备,作战方式,大到敌人的部队规模,行进路线,后勤保障,战役企图,再到敌人的经济能力,人口规模,动员能力,战争潜力,都需要一一了解。正确的、细致的情报,能让一个指挥员更加准确地了解当前的战争态势,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和部署,下达最正确的命令。明白吗?”
对这个从自己5岁开始就不断灌输各种战争理论,抓住机会就能上纲上线扯上半天的极品老爸,已经彻底无语:他就那么想自己继承衣钵,变成一个大脑中只有战争的狂人?
雷天刚眼睛紧紧盯着雷动,他看得出儿子脸上的不以为然,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看起来,再多的说教,也只能是纸上谈兵,你不会真正明白怎样进行一场战争的。去当兵吧,明天就走!现在,去休息!”
“是!”雷动站起来敬了个礼,在这个军人之家,雷动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管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对上级的命令,要绝对百分之百不打折扣地执行。
至于当兵去?他才不担心,这话自己从16岁开始,听得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哪回不是老妈轻轻松松就拦下来?何况现在是什么季节?大夏天的,征兵工作早已结束,新兵训练已经结束新兵已经下连了,这时候去当兵?老爸怎么想的!
不过转身走向自己卧室之前,雷动看着皱眉沉思的老爸,心里盘旋了多年的那句话终于再也忍不住,回头问道:“老爸,多大的事你都替我擦屁股,你就不怕把我惯成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雷天刚盯着雷动看了半天,缓缓而坚定地说道:“我的儿子,不会学坏!”
雷动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温暖,不再多说,转身上楼。走了两步,耳边却传来雷天刚低声的自言自语:“布置了两年,看起来要改变计划喽!”
刺耳的电话铃急促地响起,雷动猛地回头,雷天刚摆了摆手,雷动缓缓回身,推门进了卧室。雷天刚抓起电话,低沉的声音响起:“林江北?”
“雷天刚,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咆哮。
“你问我想干什么,我也要问你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雷天刚仿佛换了个人,语气不再那么严肃,神情也不再那么威严,身体甚至全然放松,轻松地靠在沙发背上。
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每当变成这样,就已经预示着雷天刚已经进入战斗状态,那不是真正的放松,而是猎豹捕食前蓄力待发,也许就在下一刻,这只豹子就会旋风般蹿出,将他面前的猎物撕得粉碎!
林江北想不到雷天刚会以这样轻松而淡然的语气跟他说话,在他想来,即使雷天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方寸大乱,惊慌失措,至少也会极为严肃地对待这件事,自己以愤怒的语气施加一点压力,说不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大出意料,即使以林江北的城府,也不由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