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好笑地看着宋弥尔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软趴趴地靠着,蓦地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弥儿,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宋弥尔身子一颤,勉力着让自己在椅上坐直,眼珠一转不转地观察了沈湛的神色,回想了刚刚他说话的语气,确定他是认真诚恳地在感叹,而不是又要暗示些什么事情。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垂下眼睫:”还好,母后教了我许多,陛下和母后又都赐了我帮手,做起事来还是十分顺畅的。”
沈湛见她又变得恭敬,恢复了敬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放缓了语气:“我才登基,朝中事情太多,后宫之中难道有我顾不到的地方,你若有什么问题便遣了人来找我,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要知道,你是我的祭了天地、拜过太庙、行了周礼的妻子,宫中的大小事务都要靠你操持做主,由你来做,我也放心。”
宋弥尔听这话身形一顿,半响之后抬起头来对着沈湛笑了笑,“陛下你放心吧,弥儿会把后宫照顾好的,柔贵姬那儿我已遣了太医去看了,今日后宫的姐姐妹妹聚在一起也十分开心。”说着又对着沈湛甜甜一笑。
沈湛心头一颤,抬手抚了抚宋弥尔的额发:“弥儿,我的意思是,后宫的事,只要不涉及朝堂和宫墙之外,你都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必委屈了自己,你是我求娶而来的妻子,我娶你来不是要让你不快活的。”
沈湛觉得宋弥尔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也笑得很甜,但自己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弄得自己心头不甚爽利,至于哪里不对劲,沈湛却又没有静下来细细去想,只好抬手抚了抚宋弥尔说了一通话,便静静地望着宋弥尔。
“我知道了,”宋弥尔静了须臾便抬起眸子,嘴角上扬,声音越发地甜腻:“我很厉害的,皇帝哥哥你不知道吗,昨日贵妃可是被我坑了好大一回呢。”
沈湛看着宋弥尔的笑容,明明是笑得很灿烂,自己却总想让她不要再笑,心里面一阵发酸:“弥儿,我。。”开了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湛双眼一闭,叹了一口气,“弥儿,我日常总会想起我们小时候在宫里捣乱的事情,总是历历在目,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沈湛试图用幼时回忆来勾起两人之间快乐的事情。虽说自己同伯尹说,总要让自己的皇后能够独当一面,而不是只靠着幼时的情分过日子,但真要逼着宋弥尔去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沈湛却又不忍心曾经那个聪明胆大又活泼潇洒的宋弥尔就这样湮没在这后宫之中,前阵子逼着她不要去依赖自己,逼着她去认清当皇后的事实,如今看见宋弥尔端庄恭敬,自己却又觉得后悔。但若再来一次,自己大抵也还是会那样做,毕竟,自己需要的是一个能如同母后一样撑起自己后宫的人,而不是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
宋弥尔双手叠放在裙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沈湛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宋弥尔心中也像是在天人交战,原本早上想通了的事,现在却又乱了起来。早上的时候她在想,就好好生生当个皇后,料理后宫,自己和父亲都看得出来,沈湛这个新帝登基到底想做些什么,她不相信其他的世家、朝臣们看不清楚,可到手的权力不是那么好放手的,父亲倒是有急流勇退的心思,但朝廷中的是,也不是说辞官就辞官的,门下的弟子,交好的大臣,清流贵族的派系,种种纷乱,必不能轻轻松松递个折子就全身而退。
所以父亲在等,等一个时机,在这期间,父亲会周旋,会为了“维护利益”而维护利益,但有些话不是君臣之间能说开的,沈湛并不完全信任父亲,即使话说开了沈湛也必不会真的相信。
所以自己就好好地住在宣德宫,该推波助澜的时候不松口,该退于人后的时候不出头,儿时的情谊已是很遥远的事情,所以自己能保证的就是宋家一定不能有事,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不能有事,沈湛会在最后念着幼时那短暂的情谊赦自己一命。
但却没想到,沈湛却会在自己自以为想得通透的时候,循循善诱,提起幼年时候两人分外愉快地日子。
宋弥尔觉得自己就像在两个漩涡之间,任意做决定掉进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于是她想了又想,思忖了片刻,才心中惴惴斟酌着开了口。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做好你的皇后,”宋弥尔歪着头朝沈湛莞尔一笑,“就凭皇帝哥哥如今和我讲话仍旧是以‘你我’相称,我便明白,皇帝哥哥心中必是有我的。从前我们怎么样,如今还是怎么样。我不会再拘着自己,我会好好的,但你也要相信我,倘若有一天,我伤害了别人,必是那人先伤了我。”
宋弥尔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坚定。
沈湛心中一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继而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别人都好办,眼前这个人。。沈湛握了宋弥尔的手,低眉笑道:“卿卿,我会相信你,你。”沈湛顿了顿,以宋弥尔察觉不到的艰难语气补充,“你也有相信我。”
宋弥尔被握了手,一时之间脸颊有些泛红,沈湛瞧见了,轻轻挑了挑眉,一时之间诸多感概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感概什么,又想确定些什么似地,心头略微一跳,便立时俯身在宋弥尔耳边低语,“时候不早了,梓潼,咱们早些安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