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音国,长京,太子府。
苏浅璎万万没料到,她都还没去玉初的宸王府,就先跑到宁晔的太子府来小住了。
当真是世事多变令人称奇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在想什么?”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神色无波。
“我在想,你打算关我多久?”
宁晔走到她身边,“整个太子妃乃至整个长京,都任你行走,何来关你一说?”
苏浅璎认真道:“其实你用不着封住我的武功,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就算是逃出这太子府,也逃不出长京。你这样束缚我,即便我不恨你,也会对你有意见。”
宁晔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倒是希望你恨我。”
恨也是一种感情。
苏浅璎无语。
宁晔笑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索性也无事,去就去呗。
苏浅璎跟着他七歪八拐,中途还穿过重重阵法,开启数道门。在她耐心即将耗光的时候,终于天光大亮。
随即她目光里掠过惊艳。
眼前是一片花海,种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没有土,只有冰。
白至透明,九瓣,有点像莲花的形状,没有花蕊,边上呈淡粉色。最奇特的是,没有叶子,枝干也是白色的,透明如水晶,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是什么花?”
“冰肌玉骨。”
“嗯?”
苏浅璎怔了怔,随即仔细观察,这些花从枝干到花瓣莹润如玉,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美人面,冰机骨。
名副其实。
而她此时也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光,就是这些花散发出来的。
“这是你种的?”
宁晔嗯了声,看着那些花,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苏浅璎若有所思。
“这些花你种了多久?”
宁晔回头看着她。
“十年!”
苏浅璎内心震动非常。
“为了寻找合适的花种,我去过很多地方。深海,沙漠,极北之地,荒原,深山,原始深林…用几十颗花种融合,经过无数次培育才种出来的。五年前才发芽,今年终于开花。”
他语气和缓平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道尽多少年的历险寻找和苦心栽培,带着淡淡喜悦。
“不过这不是它最终的成果。冰肌玉骨的花蕊,是最后长出来的。按照它的生长历程,应该还需要三个月。”
苏浅璎沉吟半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嗯,我说的是在天熙,你在修剪花枝。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送了我两盆白玉兰。如今,又给我看这冰肌玉骨。你又非花匠,怎的对花草如此钟爱?”
宁晔笑笑,目光有些深。
“这冰肌玉骨可泡茶,也可做药引,名贵非常。”他弯腰,折下一朵,没了花朵,花枝很快融化消散。
苏浅璎心中万分可惜。
宁晔拿着那冰肌玉骨,对她笑道:“我记得你喜欢喝花茶,要不要试一试?”
苏浅璎扬眉,“你不是说它还未成熟么?就这么折了,多可惜啊。”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
宁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悠长,一语双关。
苏浅璎没接话。
……
开水冷却,加之冰肌玉骨,再放在炉子上煨一炷香时间,冰清透骨的淡香便扑面而来,令人闻着就想要一品其中滋味。
茶壶一离开炉子,热气很快就淡了下去,直至消失无踪。
宁晔亲自斟茶,少了热气,那香味却并未有丝毫的消退。
苏浅璎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清香馥郁,带点冰雪的幽冷,与一般的花茶的确有所区别。
轻抿了口,不由目光一亮。
“竟是甜的?”她忍不住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甘甜清醇,凉而不冷,而且一点都不会觉得涩口,汇入丹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将茶杯放在桌上,她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花茶。”
宁晔含笑道:“你喜欢就好。”
苏浅璎对上他眼中温柔流光,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她起身看向那一片冰肌玉骨,神情微微萧索。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宁晔不说话,目光却未从她的身上离开。
苏浅璎沉默良久,道:“我承认十年前曾对你动心。”
宁晔眼神微动,依旧不说话。
“那时的你对我来说只是偶然相逢的陌路人,却帮了我那么多。我记得你曾为我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记得你曾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也记得,曾经答应过你的事。但是—”
她话音一转,回头看着他,眼神不必不躲,认真说道:“我并不觉得我亏欠你感情。”
宁晔眉心微蹙,抿唇不语。
“你让我在与你重逢之前,不要爱上别人,而你自己,却没有给我相应的承诺。”
宁晔的神情,晦暗莫名。
“那个时候的你,或许自己都不明白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那时的我更是懵懂青涩,你帮过我也救过我更让我感动过,再加上我自己身体的原因,我并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还能与‘情’字有所牵扯。师父说过,血砂遇火则烈。而情如火,对我来说是灭顶之灾。我答应你那个条件,似乎并不需要负多大的责任。毕竟,你未曾要求我就必须要爱上你。”
宁晔的脸色,相似夜空中忽然升起的月色,白得突然。
苏浅璎面色冷静,语气也并无起伏波澜。
“再则,再次与你重逢之前,我并未与阿初在一起。那天我被慕子奕押入刑部大牢,你认出了我,却并未出手相救。因为当时你在思考,你在算计,你犹豫徘徊,你彷徨矛盾。你说你是来找我的,我信,可是比起你的利益得失,雄才大略,十年前的邂逅与再次重逢,在你眼里,根本微不足道。”
“璎璎…”
“听我说完。”
苏浅璎面带笑意,打断他。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失忆,再次与你重逢的时候,我会不会爱上你?”
宁晔抿唇看着她,神情难测。
封闭的空间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身后一片冰肌玉骨散发出清凉的冷意,不刺骨,反倒是显得十分清爽。
苏浅璎的目光,多了一丝寂寥与惆怅。
“在天熙的时候,你为刺激我的记忆,做了许多事。灵佛寺的大火,南桥花灯节的萤火虫,城外的厮杀…你从来都是用最尖锐最激烈的方式来刺激我。那时候你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我恢复记忆。”
“难道不对么?”
宁晔单手负立,神情淡漠。
“你被封印了记忆,忘记了我,忘记了曾经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我无法为你解封,也不能去指责怨恨你的师父,只能想方设法的帮你恢复记忆。我这么做,错了么?”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冷锐,逼得苏浅璎无法反驳。
沉默须臾,苏浅璎突然道:“宁晔,其实你怀念的是十年前的我,而不是十年后的我。”
宁晔笑了,眼神淡淡自嘲和悲凉。
“璎璎,你即便要拒绝我,也不该用这种凭空臆测的理由。”他道:“虽然曾经我迷茫过,但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并非凭空臆测。”苏浅璎正色道:“你我十年未见,你变了,我也变了。我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而你也是因着那个承诺才来找十年后的我。我想那时候,你自己都没想明白,找到我以后你想要做什么?”
宁晔沉默。
他并没有否认。
“所以,你没有立场来指责我‘见异思迁’。我唯一欠你的,只有恩情,没有爱情。”
宁晔的脸,又白了白。
“情爱双方,本是平等的。而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
苏浅璎的眼神,刹那飘远,变得温柔。
“你曾冷静分析过我的感情,也知道,我喜欢的人,是阿初。和我失忆没有关系,也并不矛盾。既如此,你又何须执念?你设下伏兵,以忽必其为饵,你料定我会中计,就该明白,我是为了阿初。”
宁晔忽然偏开头。
当初打算利用忽必其,就是因为知道她肯定会来。只因她心里牵绊的那个人,她不会无动于衷。
结果意料之中的…残忍。
他掳了她的人,却是靠着她对另一个人的眷念和深情。
……
刚回到蘅芜苑,伺候他的小丫鬟乐槐便来报。
“殿下,长公主和唐国夫人来了。”
苏浅璎扬眉,了然一笑。
长公主也就是舜英,荣国夫人是平江王的小女儿,也就是舜英公主的小姑子,比宁晔还要大几岁。
算是和宁晔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一心想要嫁给宁晔做太子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含恨出嫁,可新婚当晚新郎就落水而亡,她就这样成了寡妇。彼时舜英当权,怜她孤苦,就封了她一个荣国夫人,敕造荣国府,她却依旧住在平江王府。
无非就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只可惜宁晔冷情。
彼时舜英公主第二次改嫁,搬出了王府,偌大个平江王府,就只剩下宁晔和这个新寡孀居的荣国夫人。
同一屋檐,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可那是人家的娘家,就算赖着不走外人也没理由指手画脚。
没关系,她不走,宁晔可以走。
反正平江王已死,舜英也改嫁,宁晔再住在平江王府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所以他以此为由,搬了出去,住进了自己的太子府。
然而这个荣国夫人倒是个痴心女子,以她的身份,便是再改嫁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她偏偏一心痴恋宁晔,非君不嫁。三五不时的来太子府拜访,当然,大部分时间,她是见不到宁晔的。
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舜英公主。
这些,都是乐槐告诉苏浅璎的。
因为打从她住进这太子府的第一天起,舜英公主和荣国夫人就来‘拜访’过了。
结果嘛,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宁晔一直未成婚,这次突然带回个女人,舜英公主怎会不过问?
苏浅璎自打听说舜英公主的事迹以后,就对她十分感兴趣,此刻见宁晔又要下逐客令,忙道:“好歹也是你姐姐,总不好这样一直拒之门外。而且你越是阻拦,她对我越是有意见,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拉仇恨。不如,请她们进来坐坐?”
宁晔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
他绷着脸,终究还是妥协了。
“领她们去前厅。”
“是。”
乐槐飞快的看了苏浅璎一眼,这位苏姑娘可真不简单。一来住进了未来太子妃才能住的蘅芙苑不说,竟能说动自从与长公主关系破裂几乎不曾来往的太子松口放长公主和荣国夫人进来。
看来太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属了。
“走吧。”
宁晔带着苏浅璎去了前厅。
舜英公主和荣国夫人从大门而入,路程比他们远,所以二人到的时候,宁晔和苏浅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苏浅璎一双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走在前头的舜英公主身上。
一袭绣茜草红紫玉兰红色纱缎宫装穿在她身上不显俗气,反而尽显妩媚妖艳。微微斜飞的眉开阔霸气,眉下一双眼却是桃花灼灼,轻轻一转便是一段风流韵香。尽管已经三十多岁,却朱颜未改,美艳倾城。
如此绝艳尤物,难怪能惹无数男儿尽折腰。
她还未踏进大门声音已响起,慵懒低迷,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尊贵。
“今儿个你竟舍得让我踏进你的太子府了,可真是不容易。”
走得进了,那般逼人的艳色更是晃得人炫目。
苏浅璎并未起身行礼,以她的身份,舜英公主还得向她问好,所以她端坐不动,又看向旁侧的荣国夫人。
宁晔神色漠然,“皇姐最近好像很闲?”
荣国夫人欠了欠身,声音娇软如黄莺。
“淑贞见过太子殿下。”
苏浅璎险些笑出声来。
按理说,荣国夫人是孀居寡妇,见到宁晔应该自称臣妇,以示对先夫的尊重和忠贞。可她竟以闺名自称,语气还格外的软糯。再看她的装扮,竟未梳妇人头。面容精致,眸光如水,唇含朱砂。
纤纤碎步,袅袅无双。
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又是王府千金,合该嫁得良人,一生幸福美满。却一直寡居未嫁,对宁晔可谓一往情深啊。
宁晔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显然对荣国夫人十分不喜,语气更为漠然。
“荣国夫人慎言。你孀居多年,长京人人道夫人忠贞不渝,当为女子表率,可别因一时性差踏错而坏了名声。”
忠贞不渝四个字,却是让舜英公主挑了挑眉。
这是借孟淑贞来讽刺她当初的不贞么?
荣国夫人闻言颤了颤,抬头时已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期然对上旁侧苏浅璎的目光,一见对方倾城容色,立即瞪大了眼睛。
舜英公主已经随意的坐了下来,看向苏浅璎。
“这位,便是帝尊高徒,苏姑娘了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一语惊醒梦中人。
荣国夫人赶紧收敛神态,屈膝道:“妾身孟氏,见过苏姑娘。”
这称呼,换得够快的。
苏浅璎莞尔,“夫人不必多礼,请起。”
荣国夫人站起来,在舜英公主身边坐下,一双目光却是忍不住打量苏浅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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