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桂春满面复杂,朝凤瑶点点头,随即片刻之际,便已挣开了王老头儿夫妇的搀扶,颤悠悠的在地上跪了下来。
她目光略微紧张的朝一旁的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再度落回凤瑶身上,随即嘶哑费力的道:“民女决定好了,愿随长公主前往大旭,这楚京之地,民女一家已是伤透心,也想换个环境,让全儿安然成长。只要长公主不弃民女一家,民女一家,愿跟随长公主入得大旭,做牛做马以报长公主恩情。只是……”
话刚到这儿,她嗓音突然顿住,面色越发的拘谨为难,又待默了片刻后,她终归是神色一紧,咬了咬牙,继续道:“只是,霍玄虽心狠,品行不端,但终归是全儿父亲,是以,民女斗胆求长公主饶霍玄一回,也求皇上,莫要要霍玄与晋安候性命。撄”
这话入耳,凤瑶算是全然明白过了,这说来说去的,徐桂春,终归还是对霍玄未能忘情。
也是了,寻常的农家女子,心地纯然忠厚,对待感情之事,又岂能真正的拿得起放得下。便是她姑苏凤瑶,若非被逼上绝境,重担压来之际,她定也无法对司徒夙恨之入骨,怨之无情。
只不过,徐桂春与她终归不是一类人,是以她也无权要求徐桂春如她一样断情绝爱,冷狠决绝,只是那霍玄的性命,她着实无心放过。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清冷,神色厚重,并未言话。
正这时,颜墨白轻笑一声,“徐姑娘可要想清楚了,霍玄此人,并非忠厚老实,昨日他祈求于你,许是不过是花言巧语,只为脱身罢了。而今徐姑娘如此既往不咎的为他求情,可是值得?”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高高在上的大周帝王竟会如此称呼于她。她面色略微不稳,瞳色越发的局促紧张,随即强行按捺心绪,低低而道:“霍玄再混,也是民女儿子的父亲。民女不愿全儿长大后,知晓民女曾经不曾救他爹,曾间接害死他爹的性命,是以,民女虽怨恨霍玄,但终归不想让他死。也望皇上与长公主,成全。偿”
这话一落,身子下垂,整个人全然跪着匍匐在地。
凤瑶瞳孔一缩,心思起伏摇曳,幽远磅礴。
王老头儿夫妇也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一番,却也终归是满面无奈与叹息,并未出声。
“长公主意下如何?那晋安候父子,长公主是杀,还是留?”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再度沉默片刻后,才稍稍抬眸,复杂起伏的瞳孔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已是挟制了晋安候麾下的兵力,好处占尽,而今再放那父子二人性命,许是也无伤大雅。”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继续道:“依照本宫之意,贬晋安候父子为平民,没收家族金银,任晋安候府之人,布衣而生,市井而过,不知摄政王,又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颜墨白薄唇一勾,轻笑一声。
凤瑶眉头一皱,满目复杂的凝他。
他笑了片刻,终是平缓幽远的道:“本以为长公主对身外之人并无重视,却是不料,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长公主竟也能善心至此。那晋安候父子二人性命,既是长公主都不愿追究,微臣自是不为难。只不过,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毕竟是差点伤了长公主性命之人,若放任其安生立命倒也太过殊待,是以,依照微臣之意,便是晋安候府之人,男人全数发配边关,女人,则分配至各个州府,为奴为婢。”
这话一落,徐桂春浑身一颤。
凤瑶眼角微挑,瞳孔紧锁着颜墨白那深邃柔和的瞳孔,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二人瞳孔相撞,无声对视片刻后,她才终归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摄政王之意,并无不可。”
尾音一落,目光朝那浑身拘谨的徐桂春望去,“起来吧,凭你们这大周帝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此番能对晋安候父子二人免却死罪,便已是最大让步。你要争取的,也已然争取了,日后晋安候父子二人命途究竟如何,甚至便是病了亡了,自此之后,也该与你无关了。”
徐桂春浑身发紧,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曾动弹。
则待片刻后,她身边那孩童才突然蹲身下来,紧着嗓子的倔强开口,“娘亲快起来。起来了。爹爹都要杀娘亲和全儿,全儿对爹爹不喜。”
这话入耳,徐桂春心底泛酸,泪如雨下。
从不曾料到事态会演变至此,她也从不曾想过,她与霍玄之间,竟会闹到如此肝肠寸断的地步。
遥想曾经初嫁,虽为侍妾,但那时的霍玄对她着实极好,不仅软欲体贴,更还赏华袍珠钗,那时候的她啊,曾一直以为只要她用心经营,用心的服侍,定会一直守着霍玄白头到老。
只可惜,可惜旧人易腻,红颜易老,所谓的深情厚谊全都易变。
死心了,也彻底没心了。
徐桂春浑身发着僵,身上的伤口,突然间齐齐开始震痛。
她紧咬牙关,强行忍耐,却也正这时,王老头儿夫妇急忙开始将她扶着站了起来,眼见她满面苍白,五官皱缩一起,额头大汗,一时,两人倒是吓得不轻,忙道:“桂春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痛了?”
凤瑶神色微变,默了片刻,当即起身过来站定在徐桂春面前,待得伸手探了徐桂春脉搏后,才觉脉搏虽快,但却强健有力,也算是并无性命之忧,想来这徐桂春自也是伤口疼了,是以才会难受至此。
她心头了然,松了徐桂春的手便开始缓缓回头朝颜墨白望来,“可否差人准备步辇?”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开口,微臣自然照做。”
说完,当即差宫奴入内,吩咐准备步辇,却也专程吩咐,仅准备一只步辇。
宫奴急忙应声而去,片刻之际便已与步辇一道归来。
颜墨白终是起了身,朝王老头儿夫妇道:“将徐姑娘扶上步辇。再随步辇,朝宫门行去。”
王老头儿夫妇急忙领命,半抱半扶的将徐桂春搀着出了大殿。
一时,周遭气氛也再度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突然间似是有种苍凉感肆意蔓延开来。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转眸,竟见颜墨白不知何时竟已站定在了自己身边。
“天色已是不早,长公主,该出发了。”
平缓无波的嗓音,醇厚如常,只是若是细听,却能发觉其中夹杂的几许幽远与厚重。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凝她,待沉默片刻后,终归是一言不发的点头。
颜墨白再度扫她几眼,不再言话,仅是缓缓在前,稍稍领路。
凤瑶踏步而行,满心起伏的缓缓跟随而前。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着,谁也不曾再言话。
一路蜿蜒而来,身后宫奴簇拥,脚步声繁复厚重而又鳞次栉比,阵状浩大。
待终于抵达行宫的宫门口时,则见宫门外,竟是红毯铺就,车马而停,场面壮观。
甚至于,若是细细将那些宫外恭敬陈列的精卫们扫视,至少,也能见得宫门外有一千精兵陈列守候。
颜墨白那厮,竟会舍得用一千精兵来护送她?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一变,足下骤停。
正这时,宫门外那些精卫侍奴纷纷朝凤瑶所在的方向弯身一拜,整齐划一的呼道:“拜见皇上,拜见长公主。”
整齐的嗓音道道交织,恢宏大气,颇有几许震耳欲聋之气。
凤瑶满目复杂,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不料恰巧迎上了他那双深邃厚重的瞳孔。
却也仅是片刻,他那双修长的眼睛变稍稍而弯,勾出了几抹温润如风的笑容。
而那笑容虽是儒雅得当,但落在凤瑶眼里,却莫名的显得有些幽远,有些复杂,甚至,那被笑容掩饰着的瞳孔深处,竟还有一缕缕异样的情绪交织,待得凤瑶正要越发的下意识的细致打量与观望,奈何他已是自然而然的垂了眸,任由那浓密纤长的睫羽掩住了满目的神情。
“红毯而铺,不过是为长公主带点喜气,愿长公主一路顺风。再者,此番宫门外,精兵与侍奴总共一千一百人,不知长公主可觉得够,又或者,可还要添置些兵卫护送?”
仅是片刻,他平缓温润的出了声,嗓音依旧醇厚,并无异样。
凤瑶心底蓦的起了几许波澜,一股股复杂之感越发的漫遍全身。
她深眼凝着他,沉默片刻,才低沉而道:“一千一百人足够,且还有余。摄政王差这么多人护送本宫,倒是太过破费。”
“而今天下而危,四方而起,周遭诸国眼中皆盯有肥肉,而大旭而今的国力虽非强盛,但定也有其余之国觊觎,是以,为确保长公主一路顺风,这护送的精卫,自当加足。另外,大旭如今也已上下不稳,三皇子赢易领兵虽在曲江之边驻扎兴风,但难保他不会差收下之人在其余大旭关卡埋伏,就为防长公主入得大旭之境。毕竟,而今大旭上下不稳,人心惶惶,赢易早有反叛之心,自然,也绝不会允许长公主重新回得大旭,支持大局。”
冗长繁杂的嗓音,无波无澜,但这些话却全然入了凤瑶耳里,甚至还全数层层内钻,钻到了心里。
他这话并没错。
而今大旭上下不稳,赢易又扰乱军心有意叛变,如此,那赢易自也是野心磅礴,杀意尽显。如此,他又岂会容忍她姑苏凤瑶归国,从而,打压国舅,打压他?
且也不得不说,而今赢易如此兴风,也算是将她对他最后残存的那点心软都全数耗尽,甚至也许对那赢易而言,她姑苏凤瑶,也再不是他心目中的皇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反目成仇!
她与赢易,终归还是反目成仇了。也不知父皇在天之灵看到这些,究竟会叹她姑苏凤瑶太过无情,还是叹赢易太过无义。
只是这些事的种种起因,皆因惠妃而起。
可惜的是,惠妃非她所杀,非她姑苏凤瑶所杀啊!
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背了黑锅,如今事态演变至此,她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大旭重新恢复上下不稳的乱世局面,此番之境,倒也圆了那惠妃的临死之愿了,让她那所谓的在天之灵称心如意了。
思绪至此,心生寒凉,不知是惆怅,还是失望。
正这时,一只凉薄的手突然自然而然的缠上了她的指尖。
她猝不及防的一怔,蓦的回神,待得满目复杂的望他,则见他笑容朗如春花,整个人,儒雅蹁跹,风华之至。
“要让大旭上下而安,仅需三步,其一,无论用何种手段,定要将举国兵符全数囊括在手,惩治兴事之人;其二,施仁政,宽住民心;其三,捏住群臣把柄,适当施压,群臣定衷心为主。长公主且记住,世上之中,永无完人,长公主有何做得不如意之处,也不过是人之常情,无需太过介意。是以,长公主对待你自己,可适当宽待,而对待外人,甚至对待幼帝,长公主皆得谨慎戒备,不可,全然而信。”
凤瑶面色骤变,神色起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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