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去来兮(1/2)

安灵芝就这么大睁着眼,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雨。

她很想睁开眼的。

在合上眼的那一刻,她非常努力地想睁眼,看看将自己从血泊中抱起来的那人是谁。

楼鄯王宫被叛军攻破,后宫中哀声四起,血流成河。

她被一群银甲燎兵围住,那领头之人制住她双手,压在地上,将她衣衫在众人面前寸寸撕裂,那群人的眼中闪着野兽一般的绿光!

她拼了命一口咬在那人肩膊处,脱手将毒药丸塞进口中。那人正要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之时,他的头没了。

血喷到她身上,她忘了惊骇,呆呆看着早她一步死了的无头之桩扑通倒下。

一个脸带苍狼獠牙面具的身影从天而降,转瞬间将自己揽在怀中。

她挣扎着,喃喃问道:“你是谁?”

那人正要揭开脸上的苍狼獠牙面具,可说完这句,她便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什么都再看不见。

她听见他因激动而变得尖亢的声音在哭喊:“灵芝!我来晚了!”

他到底是谁呢?

为何认识自己?

又为何会出现在楼鄯国的深宫中?

她想着这些个百爪挠心地问题死去,不甘心,太不甘心呀!

她才十八岁,她才刚刚知道自由的滋味。

就这么死了吗?

服下断肠草汁萃取的药丸,必死无疑!

可为什么又真的睁开眼了?

为什么看见的却是这里?!

雪洞一样的房间,除了一张罩着紫棠色暗石榴纹帷帐的梨木架子床,空余四壁。

她记得这里,这是安家刚搬来京城的时候,她住的房间。

帐顶上有一小滩变成深紫色的污渍,她那时睡前不知盯着看过多少次,不停地想,这是怎么弄脏的?

老鼠踩过的脚印?丫环拍死的蚊子?还是,这里什么时候发生过溅血的凶事?

那时她刚刚十岁,想到最后一个念头,还会有些害怕,慌忙闭上眼将脸盖进被子里。

这帐子直到她搬出去,也没换过。

怎么会再来到这里?

她眨了许多次眼,掐大腿掐胳膊掐得自己生疼。

疼啊!应该不是做梦!

她不敢动,就这么躺着,不敢闭眼,就这么睁着。

她希望自己,就是现在这个,十岁的,安家三姑娘,安灵芝。

挂在门口的风灯红烛燃尽,渐渐暗了下去,摇曳的烛影扫过墙角,最后一丝光亮收向门缝,屋内陷入一片寂黑,这是黎明前最后的夜。

雨还没停。

灵芝静静地听着。

沙沙沙,那是雨滴落在院内青草的声音;

滴答滴答,那是廊檐下,沿着如意纹瓦当垂下来的雨线儿,打在青苔石阶上的声音;

间或一阵哗啦啦,那是雨水在芭蕉叶上汇成小溪流,压弯阔叶,滑落到芭蕉树下那只残缸里的声音。

随着雨声渐稀,屋内透进一线朦朦胧胧地青光。

这是她和姨娘住的院子,叫晚庭,是安府最小最破的一层院落。

北京城的安府,是去年升了礼部尚书入了阁的安大老爷置下的,挨着永定门,坐落在琉璃井胡同里,和安大老爷的尚书府打通,占了大半个胡同。

刚搬进来时,这院落上挂着一张旧牌匾,头一个字掉了漆,后头隐约可见“晚庭”两个字。

“就叫晚庭吧。”父亲随意地说。

就像对她那么随意。

没人有意见。

管他也许是枫晚庭,或者是霞晚庭,都不重要。

对那时的灵芝来说,重要的是吃饱穿暖,和姨娘不再受丫环婆子的欺负。

等等,如果这是她十岁那年,刚搬到北京城,又住在这里,说明!

她脑子里突地一跳:说明姨娘还活着!

她蹭地从床上跳下来,双脚踏在地上,实实的,一点不虚,忽觉得心跳得厉害,又停下来。

这不是梦吧?不会是梦吧?

许是听到动静,耳房的棉布帘掀开,一个小脑袋探进来道:“姑娘醒啦?”

灵芝怔怔地站在,借着鸦青色的天光,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小令!陪伴了她十几年的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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