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教学问的时候,沈玉江也在。
宋子期这才知道沈玉江和韩术是师兄弟,两人先后拜在平江先生的门下。
“不错,不错。”得知这个消息,宋子期极为满意,极为高兴。虽说平江先生不擅长科举,这辈子也没能考上进士,可是没有一个读书人敢否认平江先生的学问。那是闻名天下的学问大家,沈玉江和韩术能拜在此人名下,可见心性和学问都是不差的。
如此一来,宋子期越发觉着,将宋安乐许配给韩术,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至少韩术一看就比那什么吴守信强多了。
考教完学问,宋子期对两人的水准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宋子期玩笑似地说道,“既然玉江是你的师兄,为何不求沈大人推荐你去南山书院。”
“外侄虽然同沈师兄都拜在平江先生门下,可也不能仗着这层关系就随意打扰沈大人。”韩术一本正经的说道。
沈玉江笑道:“韩兄就是太讲究了。我都和他说了,家父并不在意外人打扰,可是韩兄却执意不肯。所以只好麻烦宋大人。”
宋子期哈哈一笑,“韩术是我外侄,帮他我义不容辞。正好我也打算将安杰安平送到南山书院去读书,你们表兄弟作伴,彼此也有个照应。”
“安杰安平两位表弟都极聪明,他们去南山书院读书肯定没问题。”韩术顺手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宋子期哈哈一笑,“那两个小子啊,也就是一点小聪明,比不上你们两个能拜在平江先生门下读书。”
韩术和沈玉江连忙谦虚了一番。
宋子期打量沈玉江,暗自点头,沈玉江配宋安然是极为合适的。以沈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若是能结下这门姻亲,那就太好了。
至于韩术,韩家没落,想来他应该不反对娶宋安乐一介庶女为妻。再说了,宋安乐除了庶出的身份外,品貌才学丝毫不差。而且她自小养在蒋淑名下,说起来也算半个嫡女。
宋子期心中有了计较,问道;“韩家侄儿,你现在可有住处?不如我替你找一个宅院住下,方便你读书,也可以用来招待同窗好友。”
“侄儿谢过表叔好意。侄儿如今住在客栈,若是去了书院读书,以后就住在书院。所以宅院暂时用不上。”韩术客客气气的拒绝。
宋子期摆手,“话不是这么说的。书院的规矩我知道,一旬休两日,一月就能休六日。你是可以一直住在书院,可是不能招待同窗好友也在书院吧。而且同窗关系极为重要,经营好同窗关系,这对于将来走上仕途会有莫大的帮助。
我当年进京赶考,曾在京城置办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到如今那座小院也没出手,房契还在手上。那院子不算大,不过只住你一个人的话,地方是足够宽敞的。那院子里还有个小花园,以前我和同年们常在花园里举办诗会。如今那帮同年都走上了仕途,大家经常通信,彼此互帮互助,关系都很不错。现在我就将这个院子赠送给你。洗墨,去将房契拿来。”
“不可,万万不可。外侄不能拿表叔的房契。”韩术急了,赶忙拒绝。
宋子期挑眉,“长者赐不敢辞,我说送给你就送给你。”
“这不合适,万万不可。小侄可以借助在那个院子里,但是绝对不能拿表叔的房契。”韩术不得已只能退一步。
宋子期先是皱眉,接着点点头,“好吧。那我这就让人将院子收拾出来,明日你就可以住进去。至于今晚,你还得继续在客栈将就一下。”
“表叔好意,侄儿感激不尽。”韩术感动极了,说话的时候都些哽咽。
沈玉江低头不语,嘴角却扬起一抹笑容。也只有韩术没看明白宋子期的用意。
宋子期明知道韩术不会收下房契,却依旧那么说,就是算定了韩术最后因为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同意借住在那座宅院里。
这也是一种人心算计。
宋子期拉着韩术坐下,“韩术啊,婚事的事情本官考虑过了。当年家母,也就是你姑祖母定下这门婚事是有道理的。不过安然这孩子还小,本官还想多留她几年,不舍得她这么早出嫁。至于安芸这孩子,年龄也不合适。唯有大女儿安乐,容貌性情才学还有年纪都和你相配。”
见韩术没反应,宋子期又继续说道:“安乐小的时候,本官曾替她定下吴家的婚事。可惜吴家不珍惜,竟然背弃婚约,侮辱宋家。这件事情如今已经传遍了京城,贤侄出门打听打听,就该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本官已经决定同吴家退婚,就连聘礼都已经退回了吴家。只等去衙门将婚事作废,此事便算了结。之前本官还在担心,退婚之后,安乐这孩子的婚事只怕有些艰难,没想到贤侄会在这个时候带着玉佩信件上京。若是贤侄不嫌弃,本官就做主将安乐许配给你。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韩术还在沉默。
宋子期笑笑,年轻人拿乔,也是应该的。于是他又说道:“若是贤侄同意,本官现在就派人去颍州,将令堂接到京城。同时,再替你们置办一座三进宅院,方便你们成亲。另外给安乐准备的嫁妆,我也会再添两成,总计五万两嫁妆。给安乐准备的陪嫁也会多添几个。同时我还会派人去颍州置办田庄。不过颍州毕竟太远,我手上的管事有限,所以这田庄嘛,还得拜托贤侄的家人照管。”
这话就差明说,只要你娶了我女儿,我不仅给人给钱给房,还替你家置办田庄,让你家家人生活无忧,从此跻身富贵阶层。
沈玉江暗暗咋舌,宋子期这纯粹是在用钱砸人,还砸得这么有水准。
沈玉江吃惊,不是因为他见识少,而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有谁出手如此大方,只是为了嫁一个庶女。多少声称贵族的大户人家,嫁嫡女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不得不说,宋子期果真豪气。
沈玉江都暗暗咋舌,韩术受到的冲击是他的成倍。他涨红了脸,心口扑通扑通的乱跳。眼神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宋子期暗皱眉头,“贤侄不会认为我是在用钱侮辱你吧。”
韩术低头沉默,他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宋子期是在用钱砸人,是在侮辱他。身为读书人的骄傲,岂能容忍。
宋子期叹气,“也管我太心急,没将话说清楚。难怪贤侄会误会。我之所以如此心急,做出这么多的承诺,主要原因是我看好贤侄的才学和前程。而我家安乐因为退亲,名声受损。担心委屈了贤侄,不得已才想着在物质上多做补偿。”
如此解释,韩术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韩术躬身一拜,“之前是外侄误会了表叔,还请表叔见谅。”
“无妨,你有此反应,实属正常。只是不知我的提议,贤侄意下如何。”宋子期笑眯眯地问道。
韩术微蹙眉头,他有些心动,却又犹豫。虽然他曾在宋安然面前说过,娶宋安乐也没关系,可是真当面对这门婚事的时候,韩术还是有些迟疑。毕竟退亲的名声,可不算什么好名声。他同意,他的母亲未必同意。
而且宋家陪嫁这么丰厚,传扬出去,别人会不会说他贪图宋家的钱才会娶宋安乐。
再说了,宋子期也说他有才学有前程。如此说来,等他考上两榜进士的时候,要娶妻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必这么早定下来。
可是面对宋子期的诚意,面对那庞大的嫁妆,房舍田庄,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心如止水。而且还不用说宋安乐也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大家闺秀。虽说没说过话,可只看宋安乐的表现,就知道必定是个贤惠女子。
一边是金钱和如花美眷的诱惑,一边是名声考虑,两边博弈,一时间竟然分不出高下。
短短时间,韩术紧张到额头直冒冷汗。
沈玉江见场面有些僵硬,于是出面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韩兄自己也能决定,可是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先问过家中长辈比较好。”
韩术反应过来,“沈师兄说的对。是该先问过家母的意思。表叔,婚姻一事,侄儿暂时拿不定主意,还请表叔先给我一点时间,容我给家母去信,等得了家母的回信再做决定。”
宋子期没想到,自己摆出这么大的诱惑,韩术竟然忍得住,没有一口答应。可见韩术的定力还是不错的。
所以宋子期不但不生气,反而对韩术更加高看一眼。有这等自制力的人,前程肯定差不了。要知道在仕途上,多少人就是因为自制力不够,被人用金钱美女给收买,最后落到身败名裂的地步。
宋子期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信写好后,我派人替你送到颍州。这期间贤侄就安心住在小院里读书。至于书院那边,我会派人替你联络。”
“多谢表叔。”
“哈哈,贤侄客气了。”宋子期拍拍韩术的肩膀,“贤侄,你很不错。本官看好你。”
韩术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表叔谬赞,小侄当不起表叔这么夸。”
“当得起,你完全当得起。”宋子期又对身边下人吩咐道:“洗墨,去准备一份见面礼。今儿我和贤侄初次见面,区区一点心意,贤侄不可推辞。”
韩术有些不好意思,转念又想,已经答应借住宋家的宅院,而且宋安然还说要安排两个小厮到身边伺候,这会也不差一点见面礼。于是他躬身说道:“多谢表叔心意,小侄却之不恭。”
“这就很好嘛。”
宋子期又命人置办酒席,他要招呼韩术沈玉江两人喝酒。并且让宋安杰宋安平作陪。
韩术和沈玉江推辞了一番,推辞不过,只好留下来吃酒。
古氏从厨房婆子那里得知宋子期摆酒席招待沈玉江韩术的消息,赶忙将几个孙子叫来,让他们也去作陪。叮嘱他们,务必用心结交沈玉江。若是能同沈玉江做朋友,这简直侯府的春天。
宋子期几人正吃着酒菜的时候,小厮洗墨进来悄声禀报宋子期,说是侯府的小子也来了,正在门外候着。
宋子期犹豫了一下,就让洗墨将人请进来。宋家住在侯府,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侯府的。再说了,侯府的小子若是能结交沈玉江,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不过宋子期并不看好侯府小子们的能力。别看沈玉江整天笑着,好像对谁都挺好的,其实这人才是真正的高傲,等闲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想和他做朋友,多读几年书再说吧。
侯府的小子们在天子脚下长大,都是有见识的人。可是面对宋子期沈玉江这等牛逼哄哄的人物,依旧束手束脚。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将人给得罪了。
如此情况下,能不得罪人就已经算好的,还想结交做朋友,那是做梦。
而且以沈玉江的高傲,根本就看不起侯府这几个不学无术的小子。
一顿酒席吃完,天色已暗。沈玉江和韩术告辞离去。
宋子期亲自将人送到院门口,又让宋安杰宋安平将人送出侯府。
侯府的小子们后知后觉,等宋子期安排完了,才赶忙说道:“同去,同去。我们也去送送两位公子。”
一行人一同出了外院,朝大门行去。
走到回廊上的时候,遇到从外面回来的蒋沐文。
侯府小子们都有些不自在,不是那么情愿的叫了声大哥。
宋安杰和宋安平躬身行礼,“见过大表哥。”
蒋沐文嘻嘻哈哈的,“没想到今日有贵客上门,早知道我就该早点赶回来。怎么,这是送客出门。这么多人一起,真是难得一见啊。”
韩术有些糊涂,于是沉默不语,只看不说。
侯府小子们都很尴尬,“大哥别说了。客人赶着回去。”
蒋沐文哈哈一笑,“行,我不挡路。”说罢,侧身让开。
侯府小子们赶紧招呼沈玉江韩术继续前行。
沈玉江往前走,同蒋沐文侧身而过。走出两三步远,沈玉江又突然回头朝蒋沐文看去,眼神饱含深意。
蒋沐文嘴角一勾,对沈玉江的打量充满了嘲讽。
沈玉江微蹙眉头,心里头有个疑问。总觉着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蒋沐文。可是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太可能。蒋沐文好歹也是侯府的大公子,应该不至于做那些鸡鸣狗盗,刀口讨生活的事情吧。
蒋沐文瞧着一行人远去,玩味的笑了起来。真是有缘啊,没想到会在侯府见到沈玉江。让他猜猜,莫非沈玉江盯上了宋家。
这样一来,宋家八成是要倒霉了。
蒋沐文嘿嘿一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哼着歌谣往静思斋走去。
沈玉江和韩术在大街上分手。沈玉江回沈家,韩术回客栈。
等回了客栈后,宋安然安排的两个小厮已经先他一步到了客栈收拾起来。
韩术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连房子都住了,也不差两个小厮。
书童从韩术手里接过用布匹包着的木匣子,“少爷,这里面是什么?”
韩术看着包袱,回过神来,“这是宋表叔给的见面礼。”
“见面礼啊,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笔墨纸砚之类的吧。”韩术不太在意的说道。
书童将包袱打开,又打开匣子,顿时惊住。一双眼睛猛地睁大,“少爷,你,你快来看。”
韩术一开始还不在意,等见到匣子里面的礼物后,顿时就不淡定了。里面除了他猜想的笔墨之外,还有一叠银票。韩术拿起银票,数了数,面额有大有小,小的有五两一张,十两一张,大的有百两一张,加起来一共有六百两。
书童被惊住,“少爷,这真是宋大人送的见面礼。”
“啊?对,是宋表叔送的见面礼。”韩术拿着银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退回去,貌似不合适。可是收下来,也不合适吧。
而且他很疑惑,宋子期怎么知道他缺钱。难不成宋子期每次给人送见面礼,都送银子。这不太可能吧。
书童问韩术,“少爷,这些银票该怎么处理?咱们现在还欠着店家的饭钱。”
韩术顿时感到狼狈不堪,“行了,别说了。”
韩术拿着银子,收下不是,不收下也不是。心头矛盾得很。
书童再插一刀,“这一路上京,吃的住的多半都是沈公子出钱。少爷是不是也该回请沈公子一回。不然别人该说少爷不会做人。而且沈公子在京城关系多,要是少爷将沈公子给得罪了,将来可怎么办?别人该说少爷吝啬,连一顿饭都不肯请。”
“行了,别在说了。”
被自己的书童插刀,韩术觉着心口好痛。现实怎么可以如此残酷,就不能让他单纯的读个书吗?
“罢了,罢了。这些钱你收起来吧。将欠的账付了。改天再找家上档次的酒楼,定桌酒席,我请沈师兄吃饭。”
韩术屈服于现实,收下宋子期送的钱。同时也意识到这个社会没钱真的是万万不能。没钱连书都读不起,谈何理想谈何前程。
书童喜笑颜开,“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将所有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让少爷为这些俗事操心。”
韩术哼了一声,这一路走来,他为俗事操的心还少吗?三天两头就听到书童在他耳边抱怨没钱了,欠债了,听多了耳朵都快起茧子。要不是在半路上遇见了沈玉江,他只能在大街上支个摊子,替人写信赚取路费餐费。
韩术将书童赶出去,一个人独坐烛火前。铺开信纸,提笔,却又无法下笔。
他该接受宋家的婚事吗?
韩术很清楚,只要他同意了迎娶宋安乐,母亲那里多半都会同意。若是他在信里面流露出迟疑的意思,母亲那里肯定会替他做决定,拒绝这门婚事。
联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联想到自己的理想抱负,联想到宋子期做出的承诺,再联想到宋安乐那张一直低垂的脸颊。韩术只觉手中笔有千斤重。这封信该怎么写,决定了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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