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大雨。
夏日的雨来时猛烈,呈滂沱之势,洗涤着世间万物,闪电中夹杂着雷声,震耳欲聋,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令人恐惧的气氛里。
换了医院,新的病房,其实这些年来,颜言已经不再认床了,可今晚却因为换了个新环境,她失眠了。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可却如同敲打在她的身上,心上。
当许楠的那条短信发来之后,她就知道了,她跟聂霆炀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就算是她再不甘心,再留恋那一丝温暖,一切也都该结束了。
在前天早上,她跟舅舅还没抵达A城的时候,她接到了许楠发来的短信,她只看了一遍就匆忙给删掉了,但是虽然是一遍,那信息却如同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颜言,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跟聂霆炀离婚,二让聂宇辰活着,我给你一周的时间,你考虑清楚。许楠。
不用考虑,她选择二。
但同时她很清楚,如果聂霆炀不主动提出来离婚,这个婚怕是很难离掉。
可如何才能让聂霆炀主动提出离婚?这是她在这一周之内需要做的事情。
她很感谢有一个叫元秋的女孩出现,让她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看到了希望。
所以,她闹,她无事生非,她颠倒黑白。
今天这么一闹,她能感觉得出来,聂霆炀是真的厌烦了,男人都讨厌无理取闹的女人,尤其是像聂霆炀那样的男人。
让一切都结束吧,她累了。
所谓的复仇无非就是成为别人的棋子,她如今又得到了什么?
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她抬眸,是童华带着聂宇辰,孩子应该是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
一想起以后再也听不到他叫妈咪,心里就揪着疼。
“小辰……”
“妈咪!”聂宇辰咧嘴又哭了,松开童华的手,跑过来一下子抱住她,“妈咪,你不要跟爹地离婚好不好?”
颜言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笑着扶起怀里的孩子,给他轻轻拭去眼泪,微笑着问:“小辰,你是想要爹地还是想要妈咪?”
“我想要爹地也想要妈咪……”
“如果只能让你在爹地和妈咪中选择一个呢?你会选择爹地还是妈咪?”
“我不选择,我就要爹地也要妈咪,我不要妈咪离开,我要妈咪跟爹地和小辰一起……”
颜言仰起头,眼泪在眼眶里高速的旋转,在孩子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选择的是爹地。
想想也是,他从小就跟爹地生活在一起,从他出生的时候就不曾见过妈咪,跟她有距离,很正常。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抽痛,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一眼未见就被人带走了,一分开就是四年多,她的痛又有谁能够理解?
“小辰……”她吸了下鼻子,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掉出来,依然微笑着,“小辰,我不是你的亲生妈咪……”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喉咙里就像是卡着锋利的刀片,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这样的理由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了,可她却天真的想,最好孩子能够相信。
“不,你就是我的亲生妈咪,爹地都说了你是!你就是!妈咪,你为什么不要小辰和爹地?是不是因为外公不喜欢小辰?妈咪我以后会做一个听话的宝宝,我再也不会对外公大声说话了,你不要跟爹地离婚好不好?”孩子的眼泪打湿了她胸前的衣服,可湿的又岂止是她的衣服?
心下起了雨,如同外面的倾盆大雨,带着电闪雷鸣。
她抬头看向门口的男人,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童华,麻烦你把小辰带回去吧,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童华不明白,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着出,以前的时候也闹,但这次似乎不一样。
颜言看来是铁了心要离婚,但是少爷若是不同意,这婚离与不离又岂是她说了算?
上前将哭着不肯松手的聂宇辰抱在怀里,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没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聂宇辰离开后,颜言这才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
哭累了,她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可眼皮很沉,怎么也抬不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连浑身都是酸疼的。
“怎么会突然发烧了?我出去那会儿还好好的。”唐震着急地问医生。
“唐先生不要着急,我给她做个检查。”
“好,好,查仔细了,麻烦你了。”
医生给颜言做了检查,结果要等第二天才能出来,给她打了退烧针,这会儿唐震守在她身边。
颜言发烧了三天,这三天一直都是晕晕乎乎的,期间王嘟嘟和马倩过来看她,江源也来过,还有蒋文杨,她的朋友不多,该来的都来了,唯独聂霆炀没有来。
三天后的清晨,颜言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
她一度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周围只有她自己,空得令她心慌不安。
“聂霆炀……”
习惯地叫那个人的名字,一叫出口才发觉自己错了,这里不是聂氏医院。
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她坐起身,发觉浑身无力,但还是撑着靠在床头,口干舌燥,她想弄点水喝。
房间里有饮水机,离她也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可她却发现这么近的距离她走过去都是艰难的,中途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她泪如雨下。
一开始就告诉过自己,不可以对那个男人动情,可她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动了情。
早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深渊,可她却还是跳了下去,以至于如今,想要脱身却发现太难太难。
这眼泪不是委屈,而是为自己的不争气。
“言言你怎么了?”唐震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闺女趴在地上哭,他连忙跑上前将她扶起来,“跟爸爸说,怎么了?”
“我……我没事。”颜言擦去眼泪,表情极不自然,苦笑了下,“爸爸,我没事……我就是口渴……想弄点水喝……”
唐震轻叹一口气,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赶紧给她接了杯水,然后查看了一下她的脚踝,“我让医生过来看一下。”
“爸爸我没事……”随即连忙补充,“真的,我真的没事,就是不小心歪倒了,没弄着脚。”
“还是让医生检查一下吧,检查一下我好放心。”唐震匆忙离开,他刚才就出去了一下,去问医生她的情况,这就不到五分钟,她竟然都摔在地上,这心里啊,真的很难受。
找来医生做了检查,没什么事,唐震这才放心,看她一杯水已经喝完,就问:“还喝吗?”
颜言点头。
唐震又给她接了一杯水,递给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这几日憔悴的模样,又瘦了不少,心疼得不得了。
“言言……”似乎觉得这样叫着有些生疏,他又开口,“闺女,听爸爸一句劝,放下吧,这段婚姻从开始就是个错误,早该结束了。”
颜言点头,这会儿即便是她不想结束,也是不可能的了。
舅舅的那些话,她不敢回忆,因为一回忆,就心痛,痛的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颤。
她跟聂霆炀之间不管是否爱着,也不管是否有小辰,他们都是不可能再继续了,那是永远都无法修补的一道裂缝,很宽,很深,无论填多少的水泥沙石都无法填满。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妈妈跟聂平青之间竟然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她对聂平青一开始并没有多大的反感,即便是后来他不喜欢她,她也对他谈不上讨厌,毕竟他是聂霆炀的父亲,如果她跟聂霆炀要生活一辈子,那么他的父亲她就要尊重,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那样一个备受瞩目的商界传奇人物,竟然私底下那么的卑鄙无耻下流!
为了满足私欲,他竟然对妈妈施暴!
这也是后来为什么爸爸跟妈妈关系破裂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爸爸始终都不知道。
聂唐两家是世交,妈妈知道即便是她说出来爸爸也不会相信,而且她没有任何证据,所以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疼痛藏在心里。
妈妈觉得自己脏了,配不上爸爸,所以她才想着要离开。
而爸爸却一直觉得是妈妈不爱他了,要离开他,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将她留在身边,甚至不惜囚禁她。
二十多年前的A城,“唐震因爱生恨囚禁自己的妻子,致使妻子不堪忍受终逃离”这则新闻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谴责唐震的同时却有人说是楚品然出了轨,所以唐震才会囚禁她,关于两人的事占据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长达一个月之久。
那段日子对唐震来说如同在地狱里煎熬,妻子的离开令他痛不欲生,他一度消沉,差点都活不下去。
可那段日子对楚品然来说又怎会好受?她从唐震那里离开后跳河自杀,被人救了送到医院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算了日子,她知道孩子是唐震的,她爱的男人的孩子,为了孩子,她忍辱活了下来。
一时间知道了这么多事,颜言承受不了,这才发了高烧,三天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这次她看清楚了那个凶狠的男人,是聂平青。
现实中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聂平青,她真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可是在如今的意识里,她认定了是聂平青,就是他。
那个衣冠禽兽,人渣!
她看着唐震,虽然笑得很勉强,但依然努力的弯起嘴角,“爸爸,你爱妈妈吗?”
唐震先是一愣,随即竟然是红了脸,点了点头,垂眸,“爸爸这辈子只爱过你妈妈一个人。”
“他们……”颜言抿了抿嘴唇,她不知道如果爸爸知道了当年妈妈离开的真相,他是否能够承受的住,她那天问了舅舅,问舅舅是否可以告诉爸爸,舅舅说,这你自己决定。
睡了三天,她其实是知道的,与其说发烧,倒不如说是她在逃避。
她知道了妈妈离开爸爸的秘密,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爸爸,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爸爸,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说出来。
爸爸的身体不好,她怕他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可是那些话憋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们说……说妈妈婚内出轨……”到最后她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唐震虽然没听特别清楚,但也猜了个大概,他的脸僵了僵,犹豫了一下,看她一眼,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外界的传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你妈妈的态度让我……言言,爸爸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即便那些传闻是真的,我也不在乎,我爱你妈妈,可我……我终归是做错了,我不该想着将她囚在身边,如果她真的有喜欢的人,我应该……应该放手让她离开,只要她幸福,我就开心……”
有浑浊的东西遮挡了视线,然后顺着男人沧桑的脸颊慢慢地落下。
这是悔恨的眼泪。
失去后才知道,如果放手成全能够让她幸福,他宁愿孤独终老也不会强行将她留下。
可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如同单行的列车,错过了便是永远。
看着父亲流下的眼泪,颜言的心如同被刀割扯。
世间男女,有几个人能够逃得过情网?爱过痛过恨过,在暮年才幡然悔悟,才懂得那句话--放手成全,虽然不晚,但失去的却再也无法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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