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一步步的走得甚是矫情,还未走到朵儿的病房前,先是挺了挺背,然后一撩耳边的发,抬一下下巴,复又抬步朝朵儿的房间走去。
一见门敞着,门内又站了些人,朵儿也在,便扬起笑脸,豪门贵妇似的挽着包包道,“哟,今儿怎么这么人啊?”
甫一听见突兀的笑言,江钊面色愈加深沉,转脸望向门口,瞧见的人赫然是自己的岳母。“妈,你来了。”
江来庆也打了招呼,“亲家来了。”话显生硬。江来庆是个军人,爱憎分明,虽然朵儿的身份嫁给江钊当时他多少觉得不配,但既然女冠夫姓,那么江家就该对人家闺女好些。
云世诚的事,他多少了解些,起先虽是排斥,但云世诚这个人做生意白手起家,为人做事方面自有手段,待人气度不凡,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交流起来也懂得跟什么人在一起说什么样的话,知道他这个为人刚直,便总是听多说少,显得很有涵养,接的话也是简明扼要,不卑不亢的。他也算欣赏。
这个朵儿的生母,他着实没有办法有好印象,要说朵儿受伤后来医院的次数,还没有婆家的人来得勤,一天到晚的花枝招展,四十岁的人了,虽然看起来极为年轻,可指甲涂得跟染了血一样,像什么话!
但亲家就是亲家,他还是得做到皮面上的尊重的。
朵儿喊了声,“妈。”
司杰扑进周丽的怀里,“妈妈,你终于肯来了,是想姐姐了吗?”在司杰的心里,一直是希望周丽来看朵儿的,他的心思敏感,大人之间那些眼神交流,都会收在眼底。
云世诚弯了弯唇,“小丽,你来了。”
周丽很热情的和大家打招呼,“今天这么齐整啊,朵儿也醒了,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云世诚面容僵了僵,他实在不知道周丽是怎么做到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的,朵儿醒来后,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难道不该问些体己话?他一向知道周丽对朵儿的出生很不满意,从来没有重视过,倒不想是这样的冷漠。
江钊认为这是家事,有个老院长在这里,讲话太不方便,也不想有什么不高兴的话说出来让外人见了笑,便先送老院长离开,交待了些等会需要再交涉的内容。
折回来的时候,周丽正在毫不见外的跟江来庆说话,“江司令,你怎么在这里啊?当司令就是好,江钊也沾你的光,当市长也提前下班。”
说完呵呵的笑几声,显得很是大方。
云世诚沉沉的从鼻腔里送出一些气,再用力的吸进去,他实在不适合在这里跟周丽对话,人很不舒服,心脏有些不舒服。
司杰还窝在周丽的怀里,朵儿看得真切,其实弟弟很喜欢妈妈。
江钊装没看见一般,从周丽背后过来,轻轻说了句,“妈,麻烦让一下。”
周丽轻轻一侧,江钊个子高大,走过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像一座山似的横过去,周丽感到一阵压迫。
周丽方才的话,自然是一字不落的钻进了江钊的耳朵里,让他觉得被刺了似的浑身不舒服。
今天若不是父亲提早过来,朵儿还可能这样完整的站在这里吗?
若不是父亲告诉他朵儿出了事, 他会没到下班时间就往医院跑吗?
这倒好,来了一句话不问朵儿,关心起其他人了。
扶住朵儿的手肘,“医生都说了,才醒了这两天,昨天又撞了头,要多休息,不要到处惹事,你还不听。”这话倒是像故意说给周丽听的。
朵儿一听,“哪有,我哪有惹事,如果我今天不过去,轻絮就完蛋了!”
“是是是,你仗义,该的。行了吧?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只是下次遇到危险,你不知道先打个电话给我再去吗?”江钊说的都是问责的话,语气却甚是轻柔,硬是把朵儿摁坐到*上去。
朵儿坐下,望着江钊,轻呶了下嘴,有些埋怨江钊怪她,“我当时哪有考虑那么多,轻絮都叫救命了,你想都在喊救命了,我还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吗?我当时急都急死了。”
这屋里,连司杰都看出了江钊不喜欢周丽,周丽自然也感觉到了,忙拉着司杰走到朵儿身边问,“朵儿,今天遇到危险了?”
朵儿偏转头仰起,看着周丽,有点感动,“嗯,有个*闯进了隔壁轻絮的房间,轻絮你知道的吧?闵家前几年接回来那个丫头。”
“ 哦,那丫头啊,离经叛道的,没一点规矩,野丫头一个,不招人喜欢。”周丽说的时候带着一点轻蔑。
朵儿其实听到这话是不太舒服的,她想,换了任何一个人,不要说救命恩人了,就算是非常要好的闺蜜被父母指责,心里也会抵触的,但面上依旧是笑呵呵的,“妈妈,我以前也是个 野丫头。”
“就是,我就奇怪,你以前怎么就那么野?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都是你爸爸惯的,别人家的豪门千金哪个不是端庄得很,你那时候哪有一点豪门千金的气质和修养?现在磨砺磨砺倒真是比以前懂事了。”
朵儿身子猛的颤了一下。
江来庆明显已经注意到已经站直腰杆看着周丽的江钊的眸色有了些愠色,这愠色自然是难免,他就是再不满意自己儿子,那在外面当着旁人的面还是要夸的,怎么能当着公公的面这样数落自己的女儿?万一婆家不好,不就成了女儿的把柄了吗?
生怕这火药味越来越重,更怕江钊忍得内伤,江来庆打起了圆场,走过去拉着司杰的手,顺手一带,便把司杰带到了他的边上,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体格依旧高昂,为了拉进距离,自己便顺手拉过*头柜边放着的已经打开的折叠椅子,坐下,用难有的慈爱的眼色说, “司杰啊,最近上学开心不开心啊?”
“还不错,听说姐姐身体不好,有些担心罢了。”司杰情商很高,在江秦两家的老人面前,一向懂得卖乖。
“嗯,司杰真是个乖孩子。”江来庆拍了拍司杰的肩膀,并不把他当小孩一样摸他的头。
司杰特别喜欢人家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对江来庆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当然,我这么乖,是不是可以不用上寄宿学校?”
周丽一听,走过去便蹲在司杰边上,“宝贝儿,你不想上寄宿学校吗?你跟妈妈好不好?你跟妈妈,妈妈就不让你上寄宿学校,好不好?”
朵儿闻之忽然转头望向云世诚,意料之中的看到父亲面色一白。
朵儿跳起来就去扶住怔在原地有些摇晃的云世诚, 大声嘲着周丽喊道,“妈!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求你了!你过你的荣华富贵去,好不好!”
江钊看着朵儿激动,二话不说,强力将蹲在地上的周丽一拽拉起来,也不管什么长辈晚辈,连拖带抱的拉出了房间。
江来庆一看云世态的反应,赶紧按了呼救铃,这一家子,真不让人省心!
一天也不消停!
心里难免抱怨。
江钊拉走周丽到了走廊,冷声道,“妈,你怎么还来?”质问后,冷冷的嘲哼一声,“人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这样几次三番,锲而不舍的来刺激岳父和朵儿,到底什么目的?我简直怀疑你根本不是来要抚养权的,你是生怕岳父不被你气死,生怕朵儿的心伤得不够狠,是不是?”
周丽咬着唇,突然便可怜了,望着江钊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水光,“江钊,你帮帮我吧,我只要司杰,只要司杰跟了我,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做到朵儿说的,再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钊觉得可笑极了,“你以为朵儿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们吗?是司杰、朵儿、云世诚!”顿了一顿,坚定道,“打官司吧。”
“江钊,江钊,真的不能打官司,打官司就全完了。” 周丽说到后面,声音如弱虫低吟,听不真切,反反复复的似乎说着,“全完了,全完了。”
江钊才不管周丽是不是全完了,他只求周丽不要再来打扰他这个小家庭的平静生活,他和朵儿都需要安静的环境来相守,他不喜欢生活变得太刺激,他喜欢家庭是稳定的,安宁的,和谐的,白头之后依旧相守的。
其他一切阻碍这个结果的东西,他都不希望发生。
“妈,够了,一个母亲最该尽义务的时候,你逃离了,没有机会了。真的。”
“江钊,不是的。”周丽拉住江钊,护士已经进了病房,周丽拖着江钊往走廊另一头走去,江钊冷声道,“ 妈,你放手,我要进去看看朵儿和爸爸。”
周丽没有放,“江钊,我跟你说件事,说完就行,你听我说完,我们到那边去说。”
江钊看周丽并不像说谎,“好。”
走廊尽头的吸烟区,周丽放开江钊的袖子,低下头。
江钊拍理了下袖管,“妈,你说吧。”
“江钊,这事情不能打官司。”周丽没有抬头,低着自己的高跟鞋面,鞋口镶着一圈水钻,晃着她的眼睛,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觉得对不起云世诚,可是当着女婿的面,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江钊一直没有说话,等着周丽的下文。
“ 江钊,司杰不是云世诚的孩子,打官司他赢不了。”
江钊闻之一震,这于他来说,太过于震惊了,司杰居然不是云世诚的亲儿子?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让云世诚白替别人养这么多年的儿子?心里本来就不尊重周丽,此时更多一份厌恶。“如果司杰愿意 …… ”
“可是司杰知道后会怎么想?他怎么能健康的长大?”周丽一直不肯替袁世昌要回司杰的原因正在此处。
“哎。”江钊轻叹一声,她若是担心孩子的身心健康,当时就不会做那种 事,一双眸子竟有些淡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岳父现在很需要司杰,你又何必这样逼他?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内疚吗?”
“内疚?我又不爱他,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司杰。”周丽如实道。
江钊俊墨的眉深深一蹙,转过脸去,原来不爱一个人,就可以和别的男人生孩子?甚至连内疚都没有?
天哪!
是他的思想太过陈旧赶不上时代,还是说不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错。朵儿一定是云世诚亲生的吧?所以周丽连朵儿也不爱?
如果朵儿以后生下他的孩子?会不会也不爱?
江钊没有理会周丽,耳朵里也听不见周丽叫他的名字,只是木然的离开,缓缓的,一步步沉重得像脚上桎梏着千斤的铁镣。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朵儿以后会不会不爱他的孩子?
周丽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云世诚居然不知道?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恐怖得很,朝夕相处的女人,跟别人有染,会不知道吗?
江钊觉得头很痛,里面的线圈乱七八糟的绕着缠着拉着,一下子像装满了东西,满得要爆了,一下子又突然被抽空,扶着墙,感觉有些无力,坐在休息长椅上。
双肘撑在膝上,手掌在脸上揉来揉去,越揉脑子里面的神经线越乱。
不能!
不能!
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朵儿和周丽不一样。
朵儿比周丽善良,她在那么苦困的时候也没有扔下弟弟,她用尽一切办法都想把她的父亲从监狱里救出来,她说她想有个家,温暖的家,这样的女孩儿人品怎么可能差? 至少可以说明她有很强的家庭观念和责任心。
一个有很强的家族观念和责任心的人,怎么可能像周丽一样?
周丽这样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责任心的,如果有就不会扔下朵儿和司杰不是吗?
所以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一定不存在,不存在。
朵儿不可能像她妈妈一样水性杨花的。
“阿钊。”江钊的神识被朵儿焦急的一声唤醒,多么亲昵的称呼,只有她这样叫他。松开手,额头从手掌中撑了出来,双目随着头一起转过去,看到朵儿正一脸不安的朝他跑来。
江钊站起来,接住已经跑到他面前的女人的手,“怎么了?”
“阿钊,医生说我爸爸又要抢救,怎么办啊?”朵儿是极力的忍着眼泪和害怕在跟江钊叙述。
“过去看看。”江钊将朵儿一夹,搂住她的肩膀,二人都没有回望周丽一眼,便快步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云朵,爸爸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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