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言兵已经算计清楚,侯卫东问一句,他就毫不犹豫答一句。
侯卫东没有马上答复,通过岳父母这个渠道,他对沙州农用车厂还是比较了解,也对朱言兵有较好的印象,只是今天的提议确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你们既然提出了这个方案,应该做过认真研究。我没有看到完整方案,无法当场答复你们,我讲两点:一是对你们这种勇于探索,不计较个人得失的精神给予表扬;二是你们的方案拿出来以后,如果有操作性,我会提交到市政府常务会。”
搞完调研,侯卫东婉拒朱言兵的吃饭邀请,回到市政府。当晏春平下车之时,恰好见到黄子堤的小车进入院子。侯卫东不愿意在此时与黄子堤碰面,没有马上下车,有意拿出了手机,假装看起里面的信息。
晏春平站在车门口等着侯卫东。他当上秘书以来,进步很快,父亲晏道理传给他的基因渐渐起了作用,他的脑袋里也开始装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虽然还欠着些历练,却对侯卫东隐晦的心思有了几分了解。他站在车前,正好看到刘坤在走进大门时,朝着这边回望了几眼。
晏春平带着微笑与刘坤远远地对视,直至黄子堤和刘坤的身影没入了大楼之中。
秘书也分等级的,刘坤是政府办副主任,是黄子堤秘书,所以他是一等一的秘书。晏春平没有在政府办任职,但是,侯卫东是最年轻的,在沙州市政府班子成员中最能折腾,其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有杜兵的先例,大家都把晏春平当成了潜力股。
侯卫东估计黄子堤已经上了楼,这才从小车里出来。正在上楼,见到政协主席步海云。政协有单独的办公楼,除了开会或吃饭,侯卫东还很少在办公场所见到步海云。
两人握手以后,步海云不胜欷歔地道:“时间真是过得快啊,我最先认识张小佳时,你们还没有结婚,卫东还在益杨工作,如今一晃就是十年,卫东不错。”最后一句“卫东不错”来得很突然,很是意味深长。
到了政府领导的楼层,侯卫东目光示意步海云,道:“步主席,到办公室去坐一坐?”
步海云摆了摆手,道:“我有事找子堤市长,等一会儿过来。”
在周昌全时代,黄子堤是市委常委、秘书长,步海云从建委主任一直当到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他们两人与洪昂一起,算得上周昌全在常委里的铁杆。此时周昌全离开了沙州,这三位曾经一个战壕的同事很快就走进了各自的战壕。
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文件,步海云出现在门口。
侯卫东不敢怠慢,他将步海云迎到了屋角的沙发,道:“步主席,你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对年轻人关心不够啊。”
步海云仰头豪爽地笑道:“按照沙州通俗的话来说,来了是关心,不来是放心。”寒暄几句,他道:“卫东不愧为昌全书记衣钵弟子,你在南部新区搞的交易平台,是一个值得全市甚至全省推广的好做法。政协这边准备组织委员一起来看一看,我们准备把此事作为一个典型案例来分析,在适当的时候,报到省委和省政协。”
侯卫东连忙道:“实在是不敢当,南部新区交易平台刚刚起步,还正在探索阶段,很不成熟。”他一边谦虚,脑子一边想道:“步高的远景公司如今已经搬到岭西市,这是以退为进又可退可进的做法。只是处于步海云的角度,他始终摆脱不了以权谋私的嫌疑,而且,步高实力很强,度过了草莽期,当然希望交易平台越正规越好,这大概是他赞成搞交易平台的原因之一。”
步海云脸有忧色:“南部新区交易平台的第一投,被步高夺得了,这事我没有打过任何招呼,卫东最清楚。还是有人将我和你一起举报到中央、省里去了,说是我们勾结起来操纵了交易平台,这才是天大的冤枉。”步海云和侯卫东的关系不错,这在沙州官场倒不是秘密,有这种说法,倒也稀松平常。
这十年,侯卫东一路走过来,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听到步海云的说法,也不吃惊,道:“我这个南部新区筹备组组长只管筹备,最多管管宏观,把制度框架制定出来,把握好大方向,具体细节绝不参加。这一次步高中标,完全是他的本事,符合游戏规则,同我何干,与步主席更没有关系。”
“这是一坨泥掉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我到了这把年纪,这政协主席的位置好多人盯着,我也不想干了。”步海云这句话倒有了八成的真实意味。
侯卫东抬头看着步海云头上的花白头发,只是摇了摇头,未对此事作出评价。
两人聊了一会儿,步海云告辞,侯卫东将步海云送到门口。步海云握紧侯卫东的手,道:“卫东要防备小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侯卫东握紧了步海云的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歪,笑骂由人,我只想把事情做好。”这也是侯卫东的心里话,他坐回到办公桌,就将步海云谈到的事情撂到一边,拿起了沙州农用车厂的调研笔记。
“一分钱不要,白送一个企业。”这事情早有人做过,也就不存在理论问题,如今的关键是侯卫东是副市长,他无法对重大决策拍板,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得多费脑筋,多走弯路。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一把手坚决反对此事,侯卫东纵有孙悟空的本领,也只能是望五指山兴叹。
侯卫东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脑子不由得从沙州农用车厂转移到了市绢纺厂。黄子堤不同意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范围,他纵然搞再多的调研,有再好的方案,也无能为力。他知道绢纺厂是火山口,随时有可能爆发。若是真出了事,作为分管副市长,他难辞其咎。想了一会儿,他给信访办打了电话:“我是侯卫东,请任林渡接电话。”
很快,传来任林渡气喘吁吁的声音:“侯市长,我是任林渡,有什么指示?”
“你上次给了我关于绢纺厂的上访件,我看了一遍,觉得内容挺乱,能不能帮着整理一下,形成一个报告?”侯卫东说到这里,又觉得口气有些生硬,补了一句,“林渡,谢谢你。”
任林渡对此事早有准备,道:“侯市长,你客气了,我专门把绢纺厂的信访件归入卷宗,相应的报告也基本完成,马上给你送过来。”
一声“侯市长”,似乎将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得很远。
侯卫东猛然间有些失神,他心里明白,他和任林渡再也回不到当年一同醉酒的时光了。
看罢信访办送来的卷宗,侯卫东默思良久。
他接任副市长时,沙州市属国有企业已经面临着不少矛盾,最为突出的就是绢纺厂。绢纺厂是典型的市属企业,建厂时间长,工人众多,徘徊在亏损边缘。
绢纺厂和那些完全资不抵债的企业不同,完全资不抵债,倒可以下定决心进行关、停、并、转。绢纺厂尚未到这种程度,如果贸然行事,捅了马蜂窝,谁动手谁将要承担主要责任。
此时市政府常务会没有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革企业,侯卫东完全可以将绢纺厂暂时放在一边。可是,近一段时间,绢纺厂的效益直线下滑,关于绢纺厂领导与易中岭合伙鲸吞国家资产的告状信也越来越多,如今,绢纺厂确实像一个火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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