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伐急而不乱,牵着她踏过荒草碎石,走过古道方亭,他的背影逆着光淡化了轮廓,萧徽恍似又看到了曾经与她夜灯高台同看长安万家灯火的少年郎。他说要为大业筑起攻不可破的城墙,万千百姓不会再受战乱之苦。他的承诺中从没有她的名字,直到最后那场塞北之征的前一夜他与她道别,迟迟说了句“墙中有你”。
各自背负的身份注定他两不是盲目感性的人,那时的她按捺着窃喜,骄矜地立于丹陛之上:“北征在即将军以军务为重,不可分心其他。”
那时候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坚毅的面庞上罕见地流露出了彷徨,他想说对她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道:“永清,我走了。”
一走,回来的便是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萧徽的视线模糊在了厚厚的水汽里,突如其来的重逢没有令她欣喜欲狂,唯有阴差阳错的痛惜。他感受到了掌心里手指的微微颤抖,脚下顿了一顿,仍是不停向前。
绕过崎岖怪石,确定无人跟来后,他驻足于一处隐蔽的山窝里:“此地离三清观不远,待会你也容易回去。”一句话说得缓慢磕绊,每发出一个字对他来说都如受刑般煎熬,他似已习以为常,回过头去看见泪眼朦胧的她时却是一愣,僵硬死板的面容努力柔和下来:“三娘,你不要怕,我……”他忽然意识到她看不见面具后的自己,手搭在下颚许久却始终没有掀开,“我是你小叔,三娘。”
她衔泪相望,许久哆嗦着发白的嘴唇迟疑地问道:“小叔?”
“你这孩子仍是那么胆小,”他沉沉地叹息,“你从小怕生怕人,每每被人欺负总会躲到我那哭上半天,你还记得吗?”他笑声沙哑,“每次都是小叔将哭睡着的你抱回房中。你一直念叨,”他的声音忽然抖索,断断续续道,“你最喜欢永清姑姑,想成为她那样的女子。”
最后一个字破了音,他抵住嘴止不住地咳嗽,弓起的腰如蜷缩的虾仿若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她险些要落下泪来,她的小将军,为她筑起城墙的将军仍然鲜活地立在她面前,可是与他相识的永清却已彻底地死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这大抵就是世间最深刻的无可奈何,萧徽极力扼着喉咙,喊了声:“小叔。”
他望着她,面具下的目光平静而和煦,和任何一个看着晚辈的叔伯般:“小叔走了三年,三娘也长大嫁人了。”
她哽咽,他轻轻抚摩着她的鬓发:“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你身边眼线密布,逗留在外的时间有限,不便多说。小叔此番仅是来凭吊故人,与你相见……”他顿了顿,“实乃意外。”
意外?萧徽倏然清醒稍许,萧裕话里的意思是他原本并未料到会遇见她?那约见她的人是谁,混乱的思维努力找回平衡,知道庭后松的仅有她和萧裕,还有谁会给她传那样的信?她欲想欲是骇然,莫非暗中还有个她所未知的第三者洞悉她的一切吗?!
萧裕不知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历翻天覆地的颠簸,双手压在她单薄的双肩上:“三娘,其他小叔不必多问,只想问你一句,你嫁给太子是自愿的吗?”
倘若他人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可面前的人是未死的萧裕,是她曾经已经拟好奏折请求上皇赐婚的人……
抵在舌尖的话难以说出,就是这短短的沉默令萧裕微微点头,苦笑道:“我萧家的女儿,怎么会甘愿俯首在他们李氏之下。”
他话中的一丝恨意被萧徽察觉到,如果不是太熟悉谁会相信眼前的人是大业欺敌万里、威慑四方的云麾将军。他所经历的苦难萧徽难以想象,对于他这样一身傲骨的人来说,苟且偷生就是生不如死。
“小叔叔,他们都说你死了,”她颤声道,“你既然活了,为何不回家去。”
他沉默不语,一张面具笼罩住了所有的表情与神态,可掩不住话里的冷漠与嘲讽:“我不能回去。”他握紧宛如枯骨的五指,“世人都知萧裕已死,不如让他体面地彻底死去。”
在幽州待嫁的时日里,以萧徽的了解,萧家人确实同其他人一样认为萧裕已死。能逼得他隐姓埋名至今,定是有萧徽不能想象的苦衷,而以萧裕当时的身份这个苦衷很大可能来自朝中甚至是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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