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李家西院。
月光穿窗透影,光影斑斓,青阳在等人。
这是李老爷子寿宴的第一日,自古以来聚无善聚、宴无好宴,但青阳却不得不来,并非因为李家时常接济他,而是因为他等的那个人。只不过,白天的那场戏虽然短促,却诡异的让他迷惑,李盛怀早年行镖、享誉江湖,识得些奇人异士并不为奇,但青阳隐隐觉得,自己便像一只飞蛾,扑入了牢笼中。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他有些迷糊。
近些年,独自云游在外时,他时常迷糊,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唯独记得青阳山,以及那天坑地漏。而每当他回到青阳山,坐在坑边,神智便会逐渐恢复,日子长了,也与常人无异。
有些东西便若本能,刻在灵魂烙印里,突然就冒出来,吓他一跳。就像今天,那滴冰寒彻骨的眼泪,是怎么扇到酒葫芦里的?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
我是谁……
一个神棍?
一个不神的神棍……
青阳盘腿坐在床上,抱元守一,整理混乱的思绪,但却毫无头绪。
“喵……”
它从窗口跳了进来,迈着优雅而略显胆怯的步伐,好奇的靠近,等挨着了青阳的长衫,便翘起蓬松的尾巴,轻轻的磨擦着青阳的腿。不过,方才它飞跃上床时,却看也没看桌子上那碟酱鱼一眼,显而易见,它是一只有教养的猫。
“喵,喵喵……”
当它转到第三圈时,青阳睁开了眼睛,摸了摸它的头,走到桌前,给它扔了一尾鱼。
“熬呜!”猫就是猫,得了鱼便撒欢,一口衔在嘴里,飞快的翻窗溜走。
青阳走到窗前,斜身一看。
月光悄悄的洒着,青阳山便若一道青褐色的屏障,孤独的卧在月夜下。微风拂过院中的槐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树叶摇动时,地上月影婆娑,那只猫叨着鱼,踩着月影一路窜,姿态轻灵,仿似鬼魅。待来到一处晓月窗前,无声无息的潜入内。
窗内有人,俏影剪窗,婉约婀娜。
“原来是她……”
虽然隔着两堵墙,但青阳却一眼即辩出那窗中丽影,是李锦苏。
夜色深沉,李锦苏也好像看见了他,默默的退出了青阳的视线。便在这时,青阳等的人终于来了。
“鄙舍简隔,先生住得可还习惯?”
李盛怀从树影深处走出来,身上穿着白色长衫,伟岸的身影被月光一拉,显得奇长无比。许是夜间风凉,他的背略显佝偻,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谙哑。当走到青阳面前时,看着李锦苏阁楼的方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青阳将李盛怀引入室中,二人对坐,半晌无语。
对面的李老爷子白发如雪,白衣若魂,眉宇间却藏着说不出的落寞,如鹰似虎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青阳,瞳孔不住的收缩外放,像是在竭力的分辨,又像是忆起了模糊的过往,良久,叹道:“先生,不知小女还有多少时日?”
“不足三日。”青阳说道。
“不足三日……”
李盛怀挺坐如标的肩头颤了颤,嘴角也歪了一歪,身子微微前倾:“先生可有补救之法?老朽还是那句话,若可救得小女一命,愿以命换命!”
“天命无常,人命亦无常。天意深威难测,人力则时有穷尽。不过,青阳也是那句话,若老爷子肯舍弃一身修为,青阳或可一试。”青阳轻描淡写的说着,目光直视李盛怀,在他的眼里,苍劲魁梧的李老爷子表面笼罩着一层光,黑白相杂,极其紊乱。黑是死气、怨气,白是煞气,天地人三煞,白青红。
人的一生,死气怨气难免,或浓或淡,淡者伤及自身,浓者祸及家人,但这煞气却非普通人所能承受,李盛怀神光离合,白中透青,正是煞气凝结的时候。青阳细观他的煞气,几欲与死气、怨气浑为一体,这样的煞相,不说难以凝聚,便是褪煞也非同小可,稍不注意便有性命之忧。
冷月映窗,孤灯摇晃。
李盛怀沉默了一阵,慢慢抬起双手,根根手指修长如竹,泛着淡淡的光泽。
青阳笑道:“老爷子连命也舍得,莫非却舍不得这身修为?”
“非是老朽舍不得,而是这一身本领得来不易,老朽当年走南闯北,刀头舔血,多赖有它傍身。”
说到这里,李盛怀抚了下颤抖的左手,苦笑道:“昔年,老先生在时,也曾这样说过,那是……十六年前。如今,一晃十六年,老先生已然仙逝,先生却再提此事……”顿了一顿,凝视着青阳,沉声道:“老朽身负之术,不过强身健体罢了,这十六年来,上不曾伤天,下不曾害理,且多有照拂乡里,为人自问不愧天地。先生可替人借命续命,为何现下小女有难,先生却定要……”
“老爷子!”
“蜀中李氏,鲁班之后也,入蜀,易鲁为李,家藏有法,曰《小木金》。此术号为混元李真仙所传,可遁石起风,有七杀九咒、撒豆凝甲、遁芒飞剑之术,确是了不得的奇术。但是老爷子需知,入蜀的李氏仅得了下半部剑咒,术已不全,道亦不全。得术而不得道,终将害人害已!”
青阳站起了身,声音越来越冷。
李盛怀身周黑白二气滚动如潮,目不转睛的盯着青阳腰间的青玉酒葫芦,冷声道:“先生果然是青阳山一脉独传,言语与老先生当年一致,便连神情也近乎一样!有时候,李某真怀疑青阳山上的先生乃不死不灭之人,亦或身负金蚕脱窍之法,可永生不死!”
“大道循环,没有人可以逃脱生死轮转,先师也不例外,已然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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