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会儿能有人出去看一眼,就会知道,天光已经大亮了。
密道中众人或紧张、或焦躁、或沉浸,心神紧绷得像拉紧的弓,居然谁都没有察觉到飞快奔涌过去的光阴。
假石墙破碎的一刹那,周翡没有从方才那种近乎玄妙的状态里出来,对她来说,周遭所有声音、变动,都层次分明起来,她手中的刀,面前的纪云沉,以及身后炸开的铜锣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穿起来,周翡根本不必太费心思量,剑尖顺着那条线走就无比舒服。
不待最上面的石块落地,她已经旋身从崩开的碎石中逆流而上。
谢允的佩剑可能是从赵明琛那蹭来的,作为这穷酸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货,那用来装饰的佩剑并不只有剑鞘珠光宝气,出鞘时一声短促的尖啸,两侧血槽中有晦暗的流光闪过,几乎能吹毛断发。
耳室门口的通道只容得一人通过,走在先头推开石堆的人乃是个垫背,一声没吭,便被周翡一剑穿心,立毙当场。
宝剑切入骨肉中,好似薄刃入蜡,没有一点凝滞。周翡回手一带,将那尸体拉到身前,刚好卡住窄小的过道,也成了她的一面人形盾牌。
狭窄的密道中火把倏地一晃,幢幢的人影跟着抖动起来。
周翡借着敌人的光往前望去,剑尖轻轻地在古旧的墙面上擦了两下,出声道:“等你们一宿了。”
白衣的敲锣人与她隔尸相望,一时弄不清是自己比较鬼气森森,还是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少女更可怖些,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僵在了那里。
这时,他身后有人沉声道:“退下。”
敲锣人低眉顺目地说道:“是。”
说完,他小心戒备地盯着周翡,弓着腰,将铜锣挡在身前,倒着退出窄小的过道,在拐角处冲外面的什么人深施一礼。
片刻后,顶着一张鱼脸的青龙主背负双手,缓缓走入窄道,他本来就长得不那么尽如人意,又身在幽暗的密室中,火光忽明忽灭,映得他一张独树一帜的面孔光影纷呈,越发骇人了。
也不见青龙主脚下有什么动作,他人影仿佛一闪,几个转瞬便到了周翡近前。
青龙主混到如今这地步,多少靠真才实学,多少靠卑鄙无耻,这不好说,但必属天下一流高手无疑。
他身材高大,丑得天赋异禀,从窄道中这么“呼啦”一下飘过来,带来的压迫感难以言喻,与青天白日下严重不少。
倘若周翡还有路可退,这会必然已经胆怯了。可她头天晚上被北刀不留情面地折磨了一宿,反复自我怀疑后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这会反而“豁出去”了——别说来了个青龙主,就算来了个索命阎王,她也要将这条路拦定了。
“有些胆色。”青龙主没有急着动手,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一笑。
火光下看丑人,能丑得撕心裂肺,看美人,却是别有风华。
青龙主道:“我看你的刀法像蜀中一路,实在笨重得很,不适合美貌的小娘子——你是哪里人?”
周翡从看见他开始就在火冒三丈,听此人一开口,更是恨不能挖了这人的狗眼。
同时,她也明白了纪云沉的意思。
耳室前小小的窄道只能过一人,如果此时挡在这里的是芙蓉神掌花掌柜,像青龙主这等好色又怕死的货,便绝不会亲自上前。他手下那群敲锣人不见得有多厉害,却必定有不少阴损的招数——花掌柜很可能就是这么着的道儿。
唯有周翡这么一个少女孤零零地挡在这里,能让青龙主掉以轻心。
和坏人比武功,或许能拖上一阵子,比谁不要脸,他们就毫无胜算了。
周翡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片刻,将怒火强行压下去,神色紧绷地问道:“花前辈呢?”
“谁?”青龙主眨眨眼,下一刻,他往后一仰,十分惺惺作态地笑道,“你说那皮薄馅大的胖子?哈哈,明知故问。”
周翡一不小心将剑柄上一颗镶得不结实的宝石抠了下来。
青龙主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道:“我方才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杀了你很可惜。这样吧,你要是愿意跟着我走,以前干了什么,在我这都一笔勾销,到我那里,吃香的喝辣的,出来进去,有人像狗一样伺候着你,你喜欢什么有什么,金玉珊瑚随便戴,不比现在这寒酸样强?”
周翡的目光落到她堵在过道里的尸体身上:“这也能一笔勾销?”
青龙主神色漠然,十分大方地一摆手:“这算什么,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杀。”
周翡沉默了片刻,余光往耳室里扫了一眼,纪云沉似乎已经扎完了全部的针,不知谢允嘴里的“搜魂针”是个什么东西,总之眼下的北刀像个快要涅槃的刺猬,脸上时青时红,显然是到了紧要的关头,不知能变成个什么。
谢允在纪云沉身边,冲她摇了摇头。
倘若能换一个年纪大一些、经验丰富一些的女人在这,大概能有一千种花言巧语能拖住青龙主,可是脸嫩的少女是做不到的——脸不那么嫩的周翡更做不到,她必须得分出一多半的心神,才能小心翼翼地克制住自己快要从头顶往外冒的杀气,一时间便有些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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