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被窝里的宁乐闻言,浑身一震,呆了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用已经眍?进去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苏妙,再扫向回味。
苏妙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回味实在不耐烦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顿了顿,背靠在梳妆台一角,双手抱胸,没有去看他,淡声道:
“你爹已经被定罪了,流放到河西矿山劳役十年。”
朝廷命官的案子大多都不是公审,都是过后发个通告就完了,已经被定罪也不奇怪。
“十、十年?”宁乐大吃了一惊,眼眶刷地红了,颤抖着声音尖锐地叫起来。
“总比死罪好,他可是被判的最轻的,十二个人被斩首,二十个人被充军,其中一半罪及全家,你应该感谢皇恩浩荡。总之三日后启程,明天或后天你可以去见他一面顺便带点东西,啊,你怕是也没什么东西能准备。你之前在丰州到底都打听到了些什么,连已经被定罪了都不知道……”
“小味味。”苏妙望着宁乐浑身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跳快得仿佛要随时晕过去的苍白模样,轻声打断回味,含笑对他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的手势。
回味看了她一眼,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别过脸去闭上嘴。要是往常他会因为被打断生气,这会儿却只觉得她拉上嘴巴的动作有点可爱……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妙明白宁乐此时正在心理崩溃的边缘。却并没有安慰他。
“十年虽然不短。至少不是死别。宁大人的东西我会帮忙准备,至少要带四季衣服和常用药,银子也必不可少。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头我会列账单给你。后天一早我和小味味陪你去丰州,你今天就好好想想要和你爹说什么,顺便养养伤。可别用凄惨的样子去见你爹让你爹为你担心。”她淡声说罢,起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望向呆滞落魄仿佛已经从里面开始破碎的宁乐,轻声说,“你爹走了之后你就不再是孩子了。以你文不能科举武不能做力气活的无能没有家要养应该觉得庆幸,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性别如何?”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自离开了。
“有时候你的嘴巴还真恶毒。”回味盯着她,说。
苏妙瞥了他一眼。平声道:“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无法接受现实的人不可能前进,不能前进的人早晚会变成行尸走肉。”
回味眉一扬,不置可否。
隔了一天,苏妙破天荒在非定休日休假,一大早便雇了驴车和回味宁乐前往丰州。
这一次的探监过程异常顺利,大概是关系人早已打过招呼,驴车来到知府衙门的大牢前,三人刚走到大牢门口就有牢头迎上来,笑着将他们往里领。
下了地牢,阴冷潮湿的味道激烈地扑过来,还混杂着天暖时节特有的腐馊味以及火把不完全燃烧时产生的炭味。
宁乐捧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不可待地走在前面,苏妙和回味跟在后面,这里的冰凉气息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怕了?”他轻声含笑,问。
苏妙摇摇头。
他却已经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坦然地将她拉到离他更近的距离,他身上的热度近距离地传递过来,虽然湿凉没有了,苏妙却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无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他最近对她的肢体接触似乎越来越多。
三个人跟着牢头在地牢里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一间铁牢门前,牢头用钥匙开门,铁锁的哗啦声刺耳地响起,令人越发神经紧绷。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锐利的声响。
“爹!”当消瘦苍白满是污垢的背影映入眼帘时,宁乐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大声哭道。
“阿乐!”宁县令做梦也没想到被流放之前还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宝贝儿子,百感交集,拖着沉重的脚镣迎上前一步,亦红了眼眶。
父子俩抱头痛哭。
牢房里没有灯,火把的光芒太暗,以至于宁县令没看清宁乐脸上的瘀伤,不然一定会哭得更凶。
苏妙和回味没有进去,两人立在牢房门口,苏妙拽着回味的胳膊警惕地瞅着满地潮虫蟑螂,回味在观察着她有趣的表情。
宁县令虽然吃了些苦头,精神头还算不错。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是他费尽了心血养大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就是这混小子夜不归宿他也能担心半宿,现如今却要天各一方十年之久。河西铁矿的苦役以他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活着回来,他担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宝贝儿子,他不在他身边,他要怎么活下去。一想到这个宁县令便老泪纵横,深深后悔没有在自己平安时逼迫宁乐考一个功名,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溺害得他一无是处,连自己活下去的本事都没有。宁县令为此深深的后悔,泪流得更凶。
“阿乐,”他神色晦暗,握紧了儿子的手,哆嗦着嘴唇说,“爹以后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记着,一定要好好念书,你也只能好好念书了。爹虽然犯了事,皇恩浩荡,没有连累了你,日后你还可以科举做官,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早日考个功名,好好地活着。你不用担心爹,你自己好好的,爹就放心了。只要你能考个功名,哪怕将来做不了官当个先生当个清客能养活自己,爹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爹,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答应你,我好好念书,我会好好地考个功名,所以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会让你好好享福的!”宁乐抓紧宁知县的手,从来没有发现父亲的手是这样的粗糙苍老,父亲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第一次,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想到这里,心酸无法自已,他大哭着一叠声道。他现在深深地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总和父亲顶嘴,为什么那么不听父亲的话让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操心。
宁县令见他哭得这样自己也忍不住,泣不成声:“老家那边虽然穷,但好歹老房子还在,那些个亲戚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也不必跟他们来往,好好念书,别再结交坏朋友,这个你要切记!”
“是。”宁乐被勾起更多的心酸,泣道。
苏妙见他们拉着手哭个不停,可探监时间有限,出声提醒:“宁乐,把包袱给你爹吧,那个才是最要紧的。”
宁乐回过神,忙擦干眼泪把包袱递给宁县令:“爹,这是阿妙给你准备的衣裳和药,还有这个……”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是四十两银子,有银子有铜钱,是阿妙的,爹你留着打点用,免得吃苦。”
这可是苏妙小半年的收入,想起来就肉疼。
宁县令眼神不好,听他这么说才发现门口的人是苏妙和回味,猛然明白过来宁乐是怎么进来的,眼眸微闪,踉跄着向苏妙走去,扑通跪在她面前,把众人吓了一跳。
“爹!”宁乐大吃一惊。
“苏姑娘,犬儿举目无亲没有去处,还请姑娘将他留在身边,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苏妙自然明白宁县令的意思,当官的都有傲骨,宁县令却为了儿子向她一个平民小丫头下跪,顿了顿,她微微一笑:
“宁大人放心,小乐乐欠我银子,我会留他好好偿还,他若不听话我真会揍他,宁大人不要心疼。”
“苏姑娘不必留情。”宁县令终于安下心来,含笑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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