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芳华县主作东,举办的投壶论英雌很是讲究。她从库房拿了两个老郡王最为华丽的银壶,壶颈长七寸,腹长五寸,口径二寸半,壶中装满小豆,以防箭枝入壶跳出。箭枝为柘木,三尺六寸,为庭中使用。芳华为主人,每回投壶宾客者二人,一轮四枝箭,曲终由主人司射判决,输者输箭一枝,吃酒一杯。
这司马昭之心,真真是扔在大道中央了。众人皆知全雅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会投壶射箭?湛莲以拇指刮刮柘箭,她们这是想让她醉酒出丑。
一曲终,与湛莲赌箭者请湛莲先投。湛莲打量她一眼。
对方是一位挽飞仙髻的妙龄女子,相貌尚有可取之处,然而虽作小姐打扮,但她那粗糙手指与娴熟的拿箭姿势,分明是个以一技傍身的家伎。
湛莲总算精神了些。她并不为芳华与孟采蝶的卑鄙伎俩愤怒,恰恰相反,她正担心她们没这么卑鄙。并且与高手过招,可比与四投一中的小姐们玩有趣得多。
湛莲左手压实三只并排的箭,右手轻抬,射出第一枝箭。柘箭软绵绵地落在银壶前头,连边都没挨着。
孟采蝶坐在席中,与芳华县主相视一眼,抿嘴而笑。
与她赌箭的假小姐微微一笑,以行云流水般的姿态一连投出四枝箭,前头三箭似排着队一一入壶,可惜最后一箭打中壶口,掉在地上。
她高超的技艺引起在场宾客的叫好抚掌。
湛莲不为她的投壶之术所扰,不紧不慢地投出自己剩余的三枝箭,前二枝全都不中,只最后一箭惊险入壶。
芳华县主与孟采蝶交换一个得逞的眼神,忙让侍婢送上两钟水酒。
湛莲脸上并无憾色,微笑饮了。只是两杯酒下肚,脑袋便有些晕晕乎乎了。
不好,看来这身子吃不得酒。湛莲暗道疏忽。她尝陪三哥哥饮天下美酒,酒量很是不错,一时忘了自个儿换了个身子。
孟采蝶见湛莲回席时步伐软绵,抬袖嘻嘻而笑。今儿定要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湛炽陪着皇帝看完一场并不精彩的比试,侧目看向全神贯注的兄长,“皇兄,要是您有兴致,臣弟陪您近处观赏罢。”六皇妹走后,皇兄就不再参与这些嬉戏了。
明德帝收回视线,不知为何自嘲一笑,“不必,没甚好看。”他一抬臂,“把刀拿来。”
湛烨忙快步去书桌上双手捧起大刀,略略低头敬献帝王。
这的确是一把好刀,刀身长三尺九寸,刀柄为圆木状,雕有古龙纹,首做鸟状,刀刃锋利带煞,削铁如泥。明德帝一看便知此刀喂血无数,才得已成就此中霸气。他观赏片刻,单手拿刀比画两下,而后满意点头,轻抚刀体,手指在百炼钢上流连,“好刀,只是血气太重。”不宜为书房观赏之物。
湛烨道:“臣已请了高僧降煞,除去血光。”
“是么?那朕带回去帮你仔细鉴赏鉴赏。”
“……”平南王心想陛下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带回去鉴赏鉴赏,拿回来就遥遥无期了。
湛炽笑得幸灾乐祸,看他这矮货还得瑟。
明德帝将刀□□刀梢,扔回湛烨,自己在窗边椅前坐下,常喜赶忙撤下方才放置皇帝身边的茶杯,换上一杯新茶。
“这刀是何大名?有甚传奇,都说来与朕听听。”明德帝撩了袍衫,掀起香茗茶盖,刮去碗茶细沫。
湛烨见明德帝难得有兴致,不免暗自欣喜,失去一柄好刀的抑塞之气便消散无形,上前一步眉讲起此刀来历。
明德帝侧面对着窗外,安适听着平南王愈发眉飞色舞,目光不经意又回花园杨柳依依之处。
平南王说着说着,发觉主上心思并不在此,他轻轻断了话语,皇帝犹不转身,亦不接话。
青柳树下,湛莲顶着微醺与那假小姐开始第二场较量,假小姐这回越发能耐,四投四中,引起好一阵喝彩。湛莲酒劲上身,胜负心更起,她脸色微凝,稍稍侧身,左手托箭,右手轻扬,第一枝柘箭如在空中轻盈起舞,飘然入壶。
“好!”有贵女不禁鼓掌叫好,但见周围无人附和,困窘地喏喏收声。
湛莲悠然自得地对那小姐行以谢礼,接着又投出余下三箭,竟都入了壶中。
孟采蝶愕然,她居然也四投四中!上一回她分明只撞巧投进一箭,这一回怎地有如神助?就连偶然都说不过去了!
芳华本是贸足了劲儿让人准备四杯酒水,不料湛莲竟连中四箭。孟小姐不是说她不擅投壶么?自己叫父王养的家伎与她比试,三两局就能将其灌醉,令其丑态毕现。可看她这模样儿,哪里像不擅投壶的?分明就是个玩主儿。
想着不能替孟光野惩治恶妇,芳华县主不免心焦,她咬了咬唇瓣,忽而转念,笑眯眯地以司射身份上前道:“既是比试,便定要分出高下,第一局为平,那末请二位开始第二局罢。”
芳华也不等人同意与否,摆手示意仆妇将华丽银壶拿下,换上两个两边有耳的银壶,壶耳有孔,大抵为壶口一半大小。“此为垂耳壶,箭入壶者得一枝箭,箭入壶耳者,得两枝箭。”
芳华一面说,一面瞄了扮作小姐的家伎一眼。
那家伎得到小主人眼色,自知不替小主人办好此事,回头少不得一番打骂。
二人再次从芳华手里接过箭枝,湛莲依旧在第一曲时慢慢地摆齐箭枝。总似觉着哪儿有一抹霸道视线,然而环视四周却不见其人。
湛炽见那小妇人左右观望,不由看向一直目不转睛注视投壶的明德帝。安晋王不得其解地摸摸胡子,莫非……皇兄是看上那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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