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请来的西席,大多的确负责教导府中所有小辈,像卫子楠和卫子悦这样年龄相差不大的,自然是一起受的教。故而,不知是鲁宁华瞎掰的,还是她错以为姐妹俩的才学应该都差不多。
其实,鲁宁华此人是个才女,不同于王嬛,她是个爱才的,更是个只认“才”的人,倘若恒王妃亦有才学,她自当另眼相待。再者,父亲毕竟是左将军,一介武官,想要占队太子的同时,又不想得罪大将军。所以,她对恒王妃的敌意,并不似旁人来的那么干脆,随时可能瓦解。
可惜卫子楠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惜才的人,只觉得此女眉间有一团化不开的清雅气息,仿佛天生与污浊划清界限,是以回话的时候不似此前夹枪带棍。
“此花此景,非我所爱,毫无感触如何作诗?”
此时的太子妃已经兴致缺缺,早已料想卫子楠有办法推开,便也不想继续自找没趣。只是众女已被赶鸭子上架,哪里知她心中想早早散了此宴,一个劲的怂恿卫子楠作诗。
王嬛道:“是啊,恒王妃甚得民心。老百姓们早已将王妃奉为神明,说文武全才的已算不得什么,还有说王妃刀枪不入,就要不日成神的呢,传的玄乎邪乎。我们自知刀枪不入是假,但‘文武全才’却想一睹为快。未曾赏花又如何,王妃心中有心爱的雪莲,天地作肥的花草,当下笔有如风才是。”
乔氏在旁勾笑,突然插话进来:“姐妹们难不成还忘了我,就知道逮着恒王妃要诗看,倒全都把我晾在一边,我可不干。你们这群‘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忘了去年诗怎么缠着我写诗的了么。”
众女齐笑,一边赞乔氏诗词卓绝,大家都熟了,哪敢晾她在一旁,一边又说恒王妃新来,自是要多熟悉的。
卫子楠早已见太子妃意兴阑珊,暗中一笑,这种让人吃蔫儿的感觉原来这么叫人痛快。十日前,自己还未显山露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当时邀请自己赴宴的卫子悦是何等快哉。
藏锋,还真有藏锋的好处。
她按剑,笑道:“各位做学问的时候,我正于战场厮杀,文采自是比不上各位的。不过,今日各位既然想看,一再推诿便是我的不是。诸位作诗取雅意,我的诗却无典故不细腻,倒似白话唱词,无关花草,今日就当献丑了。”
说完提剑而出,也不到桌前执笔作诗,反抽出手中长剑。清脆的一声响后,剑花顿时迷人眼睛,她竟然已经舞起了剑。
都道是卫将军耍得一手好大刀,不想剑法亦是卓绝。那矫健翻飞的身影,每一朵剑花,每一个剑招,都叫人看得惊叹入迷。
只听金石相击,她削铁如泥的剑溘然落在地面花砖之上,哗啦啦似在写字。
鲁宁华坐不住了,下意识地站起身去瞧。
不过眨眼见,花砖上已呈现出四个大字——长卫河山。四字铁画银钩,正是当年陛下为卫家军提的字,被卫子楠写来,霎时叫人心中澎湃。
鲁宁华看着那道暗红身影,心中莫名涌现起一股敬佩。观容貌,不差谁人,观才学,独辟蹊径,字如刀锋,再观脾性,可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差了文雅有如何,这等女子才是真的大才。
卫子楠写毕四个大字,并未收剑入鞘,她作的是诗,不是题四个字就算完的。接下来,她又在那四个大字旁,用行草留下几句诗。
“猛兽昔独行,牛羊今成群。惜尔真英雄,知音难一寻。”(我和女主一样真的不会作诗……你们将就吧……)
鲁宁华浑身一震,哪里还能自持,已被恒王妃的诗震的说不出话来。这诗的确毫无雅意,浅显易懂,甚至要说它是打油诗都说得过去。可是这诗的意境,却是寻常人难及一二,试问天地间有谁拥有此等胸怀,以剑为笔写下这感叹不得知己的短句。
猛兽,牛羊,英雄,知音……恒王妃只是借诗叙事,诗好不好,根本无关紧要。
不,她愿意做那知音。
恒王妃是猛兽,是英雄,在座各位是牛羊。牛羊吃草抱团成群,便难道要猛兽亦吃草不成。牛羊蔑视猛兽与己不同,殊不知千头万头抱成群,不及猛兽一声王者的咆哮。
卫子楠收剑入鞘,冲着地上的字迹满意一笑,行走如风回了座位:“一时难抵胸中豪情,便将诗词刻在地砖上,不便传阅,诸位若是想看,只能屈尊俯首一阅了。”
若用毛笔,她掌握不好,可若用剑,便不必太在意那些笔锋。外人看来豪迈,于她不过是出了个怪招应付罢了。
王嬛给太子妃使眼色,太子妃沉着脸走到那花砖面前停下脚步,众女也都围了上来。乔氏没有动,似乎早已知道她会写什么样的诗。
说是作有关花草的诗词,恒王妃却作了这么一首,诸位贵女的脸色可谓黑如焦炭。这是何意,骂她们是牛羊吗?
泰安公主死死压着火爆脾气,朝她狠狠瞪过来。
卫子悦拳头握紧,恨不得当场给她卫子楠一耳光,就如当年许许多多次那样。俄顷,她却忽然挂上笑:“写诗贵在意境,恒王妃此作甚佳。诸位姐妹都因诗作得了喜爱的花,我知这满园的凡花皆不入恒王妃的眼,可总不能无所表示。正好,恒王妃有女儿豪情,前阵子太子自江南得了两坛福禄酒,舍不得启封。今日,我便将其中一坛送与恒王妃。另一坛,咱们姐妹共饮。”
卫子楠目光带笑,笑中夹杂着凛冽寒光。
明知道她不能喝酒,非要来这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