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自然知道明蓁会仿写字体,只她用心想学,就没有练不会的,两人称帝封后,住进交泰殿里,那时候他的胃疼已是陈年旧疾,略吃硬些难克化些的东西,就要犯胃疼,偏他还是个爱食酒肉的,哪里耐烦吃那软面烂粥。
又强撑得几年,先时还犯的少些,年纪越大越是耐不住那疼,一犯胃疼就是铁打的人都撑不住。御膳房里送上来的东西全是好咬好咽的,他一见就要发脾气,明蓁干脆自家拿小铫子煮了粥给他,说是皇后亲手熬的,他才能吃上些。
御桌上还有这许多折子要批,接过来的江山折腾的半死不活,不是这里旱就是那里涝,他火性又大,忍得这许多年,再不必忍那些个不顺心的事儿了,又看起老天的脸色来,一生气就胃疼,只好由着明蓁念上疏折子给他听,再由着明蓁写批阅。
她那一笔朱批,便是成王自个儿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只明蓁说过,单看不同,若是摆在一起细看,却还是能看出来的,她还笑过,说自己是拿绣针的手,跟他拿刀剑的手,出手的力道就不相同:“外行自然不懂,内行仔细着挑错,总能找得出来。”
她看却不是看字面,而是反过来看背面,数着墨点儿,成王下笔力气大,字字力透纸背,她便不一样,形似了神也不似。
可她的左手字,仿太子的笔迹,却连打小把着笔教太子写字的师傅都不曾辩认出来,太子弑君的事闹出来,那老先生见着罪证,当堂撞死在大殿上,说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再无面目见天下人。
她会写双手字的事,是嫁给他许多年,到了阿霁长大要学写字的时候,他才看见的,左手是一本字帖,右手又是一本字帖,许是为着逗女儿开心,她两只手轮换着写,诗句是一样的,字迹却浑然不同。
还写了梅季明创的梅花体,字如梅花,有大有小有仰有俯有开有合,错落纸间参差不齐无行无列,倒似梅花图,这才被称作是梅花体。
明蓁写出来指了告诉阿霁,阿霁却皱了眉头,,她当时学的是正统书法,横平竖直,指着这个就摇头,说喜欢看阿爹的字,这个一团团的她再不爱。
成王自来不是爱舞文弄墨的性子,他练的多的是兵法武艺,书房里摆着的也多是兵书,还是娶了明蓁进来,偶尔听她说上两句,才品出味来,圣人书有圣人的道理。
见着妻子能作双手书着实吃惊一番,便是外头人捧到云头上的梅季明,只怕也没这个能耐,若不是女人,倒也算得一家。
明蓁能仿着太子的字,他是知道的,可那却是上辈子的事,他走的无比艰难才走到那个位子上,这辈子重来,尽他所能护着明蓁,不叫她再受一点苦楚,上辈子那些她迫不得已费心费力去做的事,这辈子再不叫她沾手。安安心心的当王妃,再安安心心的当皇后。
明蓁盛年早逝,一半儿是因着于氏这个贱人,在她怀着身子的时候折腾她,一半儿是为着呕心沥血把太子的字迹学了个十成,这些信送到圣人跟前就是明证。
只他再没想到,重来一回,明蓁竟还替他做了这些,成王一时说不出话来,明蓁腰间酸疼难当,往后挨在引枕上,叫成王一把攥住了手。
早年间他与太子是常有书信往来的,太子一向拉拢这个弟弟,成王上辈子就同他是兄弟,他的喜怒好恶了如指掌,把排在前头的代王都挤了下去,挨到太子身边,看着确是太子一系,他去边陲那二年间,太子妃年节时令俱都送了东西来,总有些问候书信。
书房里还有往来的公文私信,既不曾避了她,她自然能见着,只再没想到,隔了一辈子,她还是写了出来。
明蓁反握住丈夫的手:“你想的什么,我岂会不知,既然做了,就没有退路。”自她嫁进来,他就没想过在她跟前妆相,当着太子自要说些违心的话,可对着她却再没瞒过,他怕她忧心,越到后来说的越少,可明蓁怎么会不会挂心。
她一无所长,因着没生儿子,府里又没有旁的姬妾,连在长辈跟前都不讨欢心了,索性圣人眼里只有一个元贵妃,皇后受得诸多折磨,早早离世,她在妯娌里头只好一味敦厚周到,等丈夫掌了兵,日子倒似踩在冰面上,步步小心仔细,就怕一时不慎,就落到冰窟窿里。
成王听她如是说,倒辛酸起来,上辈子她担惊受怕,这辈子还当她能安心,哪知道还是如此,他搂了明蓁肩头:“快了,至多一年,再等一年,就不会叫你受委屈了。”
明蓁眼圈一红,挨着丈夫枕在他肩上,他一只手抚住她的腰,一只手抚着她的肚皮:“到你生下儿子来,咱们一齐过那道门。”
明蓁的手跟着抚到肚子上,脸却紧紧埋进丈夫肩窝里,这一胎要不是儿子,不说成不成,若是成了,他也已经三十了,这个年纪还没个儿子,便是他肯,朝臣也不会坐视。
梅氏想到也是一样,夜时闭目不寐,如今明蓁尚算盛年,若是早年有个儿子,便后头进府也越不过她去,若是叫别个抢了先,守着树这许多年,都开了花了,果子却叫别个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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