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以为我是白骨夫人的爪牙,利用你的同情心骗了你。”他垂下长长的睫毛,不敢看我,“可我根本不认识她。藏兽谷行事残忍,为妖灵界所不齿,她们早就决定铲除那行人了。是躲在客栈暗处侦查形势的蝶妖把我被鞭打的事情禀告了白骨夫人,白骨夫人说要为我出头,才有了那桩命案。”
看得出,他在极力地向我解释。
我苦笑道:“白骨夫人要屠村,你不希望我死,所以你就把我打晕,拖到血线外隔岸观火?嗯……打晕……”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我现在头还晕着呢,那蝶妖以为我是可恶的人类,估计没考虑过后遗症的问题,只顾着下狠手了。幸亏我不是人类,比较耐揍,否则能不能睁开眼说话还得另说。
“你是个通灵师。你和客栈里的人是一伙的,我不能让你去通风报信,也不能看着你被杀,只能用这种办法了。”他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让我不忍苛责。
但我还是要牢骚一下,“司瑀,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投桃报李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能不能不要这样用缚妖绳把我捆在树上?”对,我比较在意这个!
司瑀说:“如果我松开你,你就会回到药王村加入战斗。不管是他们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们,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你就暂时委屈一下,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放你自由的。”
道理是没错,可他想得有点简单了。
妖本性孤僻,不像魔族那么团结,大君主各自占山为王,很少干预领土之外的事,一个妖君有难,其他妖君是不会来支援的,因此至今为止,妖灵界依附在魔界之下,没有能公开和仙凡两界作对的力量。二十年前狼族带头血洗了一个道观,术士会仅派出一百人就把它们轻易镇压了。这白骨夫人煽动大家去屠村,也是枉顾妖怪们的性命啊。
“你现在放我走,我去阻止他们,说不定大家还有一线生机。藏兽谷就罢了,有我小师叔在,白骨夫人不可能得手的!”
司瑀内疚地说:“对不起,我也不想他们去造杀孽的。可这是一次妖乱,没人能管得了。”
妖乱……
这个词可不能乱用。上一次妖乱,为了庆祝妖皇出世,几位妖君合谋去人间焚烧太一庙,和术士会斗法七个月,双方损失惨重,死伤过万,最后由东君出面,把妖皇的魂魄永镇至高天,妖灵界从此不会再有妖皇,这件事情才算了结。白骨夫人是什么人物,她胡乱杀几个人,就称得上是妖乱吗?
司瑀说:“小蝶说,药王村只是一个开始。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天命。”
天命?天命不是滥杀无辜。
这种话只有司瑀会深信不疑吧。
司瑀一副我说什么都打动不了他的样子,沉默地望着河对岸的村庄。我想起了他之前的木讷胆怯,半天不说一个字,也许是天性不爱说话,他肯告诉我真相,已是不容易了,我再追问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那白骨夫人没让他参与屠杀,想来他确实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缚妖绳上附有法力甚高的禁咒,我试了两下缩骨术,反而被勒得更紧了。
“司瑀……”我哀求道,“我喘不过气了,我帮我稍微松一松好不好……”
“扑通!”他无视我讨好的笑,一下跳进了水里。
“喂!”我气愤地大叫。
司瑀置若罔闻地游出老远,少顷便不见了踪影,水面上几个泡泡,仿佛是在嘲笑我现在的处境。
空旷的河上起了风,把头顶上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该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可就在一水之隔的地方,阴沉的妖气笼罩着药王村,天空呈现出罕见的紫红色,预示着不祥的祸星悄然探头,转瞬间便淹没在了大片的火光之中。
大火冲上天际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大地沉沉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有人呼救,有人尖叫,我甚至能听见血液喷溅的声音。
白骨夫人终究还是动手了,那雾茫茫的血雾里已遍布杀机,也不知她选择了哪一个地方哪一户人家哪一个人,作为血祭群妖的开始。
绳子嵌进肉里,稍微一挪动,紧-窒的感觉就侵袭全身,我只好尽量保持着一个姿势。
眼睁睁地看着杀戮进行,是种什么感觉?我想起了我作为一株花时,那种无力的恐惧。明明事不关己,却有一种清晰的罪恶感充斥着脑海。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忧虑不因善良而起。
比起那些素昧相识的异族,我更害怕的是曲寄微控制不了局面。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没有亲眼见到,总归是放心不下,万一对方妖多示众,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啪!”
一股水花打在了我脸上,给我浇了个透心凉。
司瑀从水里露出脑袋,乌黑的长发贴在晶莹剔透的皮肤上,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流到敞开的胸口,美丽到无法直视。他用银白色的鱼尾轻轻拍打水面,淡淡地告诉我:“我的家乡在西海国,父亲得罪了龙帝奔霄,全族受到驱逐。在我快要渴死的时候,有个人类女子把我丢进了水缸里,我以为遇到了好人,可她是个会法术的通灵师,把我放生后,带着她的师兄们一路追踪我,找到我族藏身的破庙,企图把我们都抓去卖钱。我有幸逃了出来,可从那时起,才是真的无家可归。我虽然不聪明,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的,你别想哄骗我解开绳子。”
说完,他又一甩尾巴,回到了河中央,生怕我口灿莲花,动摇他的信念。
司瑀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宛如一尊精致的神像,身后是烟火连绵,看不见的修罗,那些扭曲的黑气蔓延到了天边,火海里无数跳动的影子,仿佛是人和妖在厮杀。我盯着药王村的方向失神许久,水里忽然传来了空灵的歌,“天海万顷欲倒倾,碧波姣姣入青云,西海有鱼,潆洄而鸣,对月泣珠兮,徒忧罹,心有所悼兮,声凄凄,鲛绡湿透不见归期……”
鲛人高兴时会唱歌,悲伤时才流泪。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是在为失去家人的大仇得报而感到快乐吗?
就在我沉醉于司瑀的歌声时,天色忽地一暗,水中央掀起了一个巨浪,他似乎被什么力量击中,直直地往下坠。一个长着蝴蝶翅膀的女妖在对岸大叫着:“有人杀过来了!司瑀你快带着她跑!”她话音刚落,一道水柱便穿胸而出,血水烟花般炸开,染红了一片水域。
黑暗中,疏懒的声音带有一丝凛冽的味道,朝司瑀落水的地方飘荡。
“说,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