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天授帝才醒。
果然沐慈没料错,天授帝并不是重病,只是心累,骤然轻松就睡到不想醒,不过他身体并不好,喝了酒,吹了风,睡多了,精神不是太好。
群臣忧心,御医也不敢打包票,还是建议天授帝喝点药,卧床休养几天。
天授帝得知他宝贝九郎也病了,担心得不得了,小九郎的身体太虚弱,一阵小风都能……
他不敢想。
可御医说他不能再随意出门受风,不然真病了就麻烦。他必须得遵医嘱,想要多活两年给儿子保驾护航,心里急得不行。想把御医都叫去,却想起来自家倔牛儿是不喜陌生人近身的,所以他问卫终:“临渊呢?”
卫终就把牟渔去处理流言的事说了……
天授帝狠狠瞪了卫终一眼,直把卫终瞪得扑跪在地上,才对屏风后的夜行卫吩咐道:“嘱咐临渊别手软,给我狠狠得整治一番。”又问,“九郎情况怎样?”
牟渔这会儿不在,带着月璇清查宫里宫外的不稳定因素。他不在,必定会留个副手在天授帝身边,一般是七个夜星使中排一的天枢。
面容平凡,丢人堆里就找不见的天枢,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就从屏风后走过来回话。
“大将军说殿下并无大碍,不过……”天枢犹豫一下,作为专门训练出的夜行卫,他没太多顾忌,便把沐慈说不愿意见其他皇子的话说了。况且这句话是牟渔交代给他的,就代表说出来没关系。
天授帝只能叹气,道:“那就不用过来了。九郎病着,政务处理了吗?可别累着他。”却是看向卫终的。
卫终低眉顺眼答:“奏本都送去了合欢殿,殿下都看过了,只处理了一本,然后说……”
天授帝眉头促起来,道:“你照实说。”
卫终看他遮遮掩掩的回话,是惹天授帝不高兴了,于是小心模仿九殿下语气:“殿下又让小人把奏本带回来,说:让您自己爬起来处理,别想着偷懒把事情都丢给他……”
天授帝愣了一下,转瞬就开怀大笑……
卫终松口气。
天枢虽然是个隐形生物,存在感不强,却一直是牟渔的臂膀,对最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很清楚。看天授帝这表现,也不觉得奇怪。天授帝一遇到长乐王,萌点就会变得诡异——似乎很喜欢沐慈坦率,哪怕说的话总是顶着他的肺。
天授帝开怀笑一场,才问:“就处理了一本,很重要的吧,是什么?”
卫终汗都下来了,只能老实回答是定王府的,答应了让几个小王候去御前六军做监军。卫终暗中偷偷观察天授帝脸色,见大boss这样都没发怒,心里不禁对长乐王的受宠程度又提高了几档。
天授帝沉吟一会儿,欣慰地笑:“处理得好,朕放心。九郎两头操心,也够为难的了。”
卫终只赔笑。
崔院使求见。
来得刚好。天授帝让他描述一下九郎的病情,看了脉案,知道真就是小风寒,确认道:“九郎身体真好多了?”
“殿下心平气静少惊怒,又勤练健体术,且常与人切磋武艺,最近饮食上也按照殿下口味调整,三餐营养。大将军与小王孙见缝插针给殿下喂点心水果,已经大有起色了。”
天授帝就爱听这个,盘算要让九郎好好休养,照这个势头,健康有望。他又想着自己不过是睡得久了点,就让人传出昏迷不醒的流言,导致人心浮动,目标直指九郎。看来他要加紧让九郎学会理政了。
天授帝又计划等障碍都清除,局势稳定,带儿子去嵠丘行宫休养,真是神仙日子。
心里想定,天授帝就吩咐:“令匠作监做个极平稳的马车出来。”
卫终遵令。
天授帝又关心问:“九郎喝的什么药?给朕看看药方。”
崔院使缩了缩肩膀,却只能如实回答:“殿下还没喝药。”
“怎么又不喝药?”天授帝拧眉,“是不是定王家长孙被九郎送回家了?”
看,知子莫若父。
崔院使摇头:“小王孙自己回来了。”不过两人看起来气氛怪异,所以是为了回家的事,闹别扭了?
这事牟渔也对卫终说了几句,他挑着好听的说:“听大将军说,殿下要让信义候回家,可小侯爷并不肯走……”描述了一番信义候怎么怎么忠诚义气,不离不弃,简直十佳好伴读。
天授帝心情大好,下旨封赏沐若松。
有小内侍进来通传:“三殿下,五殿下和七殿下,忠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不见……”天授帝直接拒绝,下意识不想叫自己年富力强的儿子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
小内侍退下。
几位皇子不敢进寝殿打扰,远远在外拜了几拜,就在太和殿外继续守候。没过多久,卫终追出来,找到洛阳王说:“陛下传召,三殿下随小人入殿觐见。”
诸皇子:“……”
太子完蛋,没有嫡子,老三就占了个“长”。父皇果然对他是另眼相看的。难道之前罚他禁足,树立了长乐王那个靶子,只怕是做给大家看,免得老三中招?
大家脑洞大开,想着无数可能性。
因为天授帝惯于阴谋黑化,所以大家都不敢太直白单纯看表面。
沐念在兄弟们羡慕嫉妒恨的各种复杂目光中,走进寝殿,并没有雀跃。他进殿没有看到父皇,只看到紧闭的床帐。他的心头忐忑,父皇这是要见他还是不想见他?
他的禁足令虽然取消了,还让他督建皇陵,但他请求入宫问安的要求,一直被驳回,也不准他去看望九弟。
他最近十分忐忑,就因为他占的“长”,比其他兄弟的日子更难熬。怕阻了小九弟的道路,他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小石子。
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他喝下的那一壶玉泉春酿的滋味。
虽然他当时没有哭泣求饶,没有申辩,不需要牟统领灌下,他主动拿起酒壶,一口气喝光了……
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一天。
但他不挣扎,不求饶,也不怨恨,却不是不害怕的。
一壶酒并不多,也不烈,他却觉得惊惧到极点,也痛到极致。
腹痛,心更痛。
不知是吓到昏迷还是惊到醉酒,他很快失去意识。第二日,他头痛欲裂在晨光中醒来,花了许久才弄清楚身处何地,今夕何夕。
自那天之后,他明白,他的骄傲、尊严、梦想、未来,甚至连性命,都从来没有掌控在自己手里。
洛阳王,在旁人眼里多么高贵尊荣的存在,在父皇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之后他大病一场,他的心气,他的野望,都彻底被打没了。
……
沐念按照礼仪,跪下问安。
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已经生出了数根白发,有一点理解太子的心情了。
天授帝仍然没有掀开床帐,声音却稳:“三郎,你关心父皇,父皇知道了。”
沐念仍然跪着,很真诚道:“儿臣心忧父皇龙体,望父皇多多珍重,万岁长康。”
天授帝只是意喻不明地笑了一声。
沐念凛神,不敢多言,他一贯不如其他兄弟姐妹会说吉祥话。
天授帝又问:“你病了一场,可好些了?”
“已经无碍了,谢父皇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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