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只是在提醒你!”皇帝甩袖:“你只有一个据儿——但朕的儿子,可非据儿一个!”他咬牙,浑身都发着颤——皇帝终究是老了,多几年前临危处变不惊,如今连帝王家事都可让他无比胆寒。
他是真不愿意……去回忆。
她似蔫儿的骨朵儿,整个人颓了下去。当真只有那么一瞬,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鲜妍的娇花便枯萎。她眼底的光彩顿成灰烬。
他……居然拿她的据儿,威胁她。
“如若有一天,陛下发现臣妾不贤惠、不大度……”她抬起头,泪光灼灼:“甚至是善妒,那……陛下还会喜欢臣妾么?”
“朕只是觉可惜,那年平阳公主府遇见的你,并不是这样。”
好许久,帝王如是说。
“臣妾心里总觉有些高兴……”她泣不成调,仰头,却笑向君王:“毕竟陛下还记得那年的平阳公主府。”
人至伤心处,才会那样嚼说自己的人生平缓似他人的故事。
她一仰脖,似赴一场久远不会回来的盛宴。
明知是死路。
声音仍是这样柔缓:“陛下说的对,臣妾不配为陛下所爱。索性……陛下后来爱的,也不是臣妾。……当年陈后与皇帝有隙,多半是臣妾搅拌,陛下可还记得妆奁藏书一事?”她觑皇帝,瞳仁里亮闪闪,就像漫天的星光都被倾倒,似在与皇帝回忆寻常往事,她笑着哑声道:“那封书信,是妾的手脚。——但那又如何?陛下所爱非人,陈后也信错了人,她瞎了眼!若然陛下是个痴情种,又怎会疑她冤她、轻易疏远她?”
她缓了一声儿,正想再说话,却被皇帝打断:“瞎眼的不是她,而是朕!子夫,你说——是不是?”
子夫,他又唤她“子夫”。这一声“子夫”却比无数漫长清冷的夜晚更吓人可怕。
皇帝冷眼凝视她:
“还有呢?”
“还有——”她像魔怔似的,眼睛钩钩直,往事从脑中蒙晕而过,明是笑着,眼泪却流个不止:“还有,为陛下所最不齿。——便是这桩事,正如陛下调查的那般,臣妾早前儿便是知情人,臣妾知桂宫远瑾夫人已身怀有孕,却刻意隐瞒,便致如此。臣妾远不及后悔。”
“为什么?”
皇帝手在颤抖。
他蹲了下来,平视她:“你……为何要这样做?朕……待你不薄!”
其时真相,他早已了然。这世上,便没有帝君得不到的真相。他从来都懂,只不敢信。
为他曾经那一刻的心动,他也不敢、不肯信,他温柔淑德的皇后,剜去了他的心。
从此深夜沉痛,独不敢语。陈阿娇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时时环绕在心,从不能拂去。似魇咒,跟住了他的一生。
“因为,”她终于不再“温婉”,反有了几分陈阿娇式的骄傲,“因为,我厌恶她。”
皇帝一瞬怔忡,微微眯起眼,似在打量故人。但他知道眼前之人并不是。深宫之中,早无人是。
即便是宠冠后宫的李夫人,生子封昌邑王,皇帝爱之,亦不能够替代曾经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少年夫妻,她是独一份儿。
皇帝终于抬起手,一把捏起卫子夫的下巴,——肌肤趁雪,即便老了,皇后依然美貌。但皇帝却不会怜香惜玉了。
他冷声:“你既认罪,想来也愿伏法。那么——朕便教你去死!我汉家地宫,躺的下再多人!宽敞的很!”
皇帝未必真欲取她性命。
但卫子夫这一番“直袒”,剥揭了皇帝隐忍多年的恨。哪怕不是为陈阿娇,他亦不能够忍受,有人骗他那么久!
因甩袖,不知何处摸来一条白绫,狠狠撂地上!
很长的绫子,扯也扯不开,晃迷了眼。皇帝颓然站起,再不欲看,连撂下半句话儿也不肯了。起身时,打了个趔趄,从侍欲扶,被他狠眼瞪回去。再跌撞,再踉跄,亦是固执地自个儿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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