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衡水一路向西北,经过安新、易县,再趟过柜马河,平原就消失了,变成了崎岖不平的山地,路也变得难走起来。等到能看见远处在云雾里时隐时现的连峰山峦时,卫阳已经赶着马车走到了一个小镇子附近。
这地方叫上庄,再往北走是一片长滩,叫猩猩滩。滩上水流湍急,山石殷红如血。激流险滩显然不是什么理想的安身之处,很少有人愿意住,所以基本都默认是日月教总坛的地盘。虽然不到闲人免进的地步,但进去之前肯定得考虑一下人身安全。
因为地形因素,马车自然也赶不了。卫阳不得不在镇子上多买了几匹马,分着担酒,再找两个马夫。做完这些之后,天已经要黑了,他就歇在了镇上唯一一个客栈里。
不过卫阳并没有真正睡着。吃过晚饭之后,他就和衣卧在炕上假寐。在这两天里,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路,最终确定情况是最糟的那种——
真的有两拨人在跟踪他。
武功高的一边人少点,武功低的一边人多点,加起来足足有一二十个。奇怪的是,虽然他前两天走平路,但那些人愿意下手还是有机会的;但没有一个人动手脚,一切都很正常。
似乎他们都不想杀他……或者等到最后的机会时才动手?毕竟他明天日落之前肯定能回到黑木崖,再不动手可就彻底晚了。
在这些人主动现身之前,卫阳实在想不出这么多人的来历,顶多只能猜出武功低的一边可能是向问天派来监视他的。不过他怀疑,这两拨人彼此已经隐约发现了对方的存在,这才都在观望。可这样就更代表着,今晚一定是个不眠之夜。
夜色沉沉,万籁俱息,远处街上梆子笃笃地敲了三声。
卫阳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悄悄地坐了起来,手伸进袖子里,握住里头的缎带,呼吸如常。他住的房间已经是客栈里最好的,但架不住上庄就是个小镇子,来往的客人武林中人居多,实在没有多余的帘子之类的装饰。也就是说,别人一进来就会发现他没睡着,那他就必须抢占先机。
不出片刻,房间朝外的窗户纸上便掠过一小片不明显的黑影,然后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卫阳目光一凝,出手如电。缎带疾速探出,因为灌注了内力而变得笔直坚硬,但划破空气的声响轻得几乎没有。但就算被听见也没关系,因为听见以后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哐当!
这是整扇窗户被内力震得脱飞出去、然后砸在地面上的声音。黑影随声而闪,马上逃逸。楼下有人因为这动静发出了惊呼,但在那之前卫阳已经点着窗框追了出去。
来的人有三个,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黑布蒙面。借着黯淡的月光,四个人先后踩过一大片民房茅屋和瓦片顶,直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开阔处才停下来。
“哪方的朋友,来打招呼还特地挑了深夜,真叫卫某人受宠若惊。”卫阳先开口。
他已经把缎带收在了手里,此时正谨慎地打量局势——近处草木稀疏,视野一望无余,不大可能有埋伏。真要有人的话,也就是另一拨人可能在坐等收渔翁之利。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前一个猜测:显然这三人就是为了防被另一边捡便宜,这才挑了这么个地方。
黑衣人在他落地瞬间就已经迅速散开,形成包围他的三角形。他们身形都相对魁梧,手上青筋爆出,显然内功颇强。其中一个使亮澄澄的熟铜棍,一个手执宽面足有三寸三的阔剑,还有一个拿着一对一正手一反手的奇门武器,一截一截的长条形铁匣状,里头看起来装了什么东西。
“久闻卫长老轻功甚佳,今日一看果然不错。”拿着铜棍的彪形大汉开口道。他声若洪钟,远远地传开几里地,震得林子深处一片细微的野兽骚动。
卫阳眉头一皱。只有日月教教众才会习惯性地称呼他卫长老……他原以为是正道中人,难道猜错了?还是说有人故意在假扮日月教中人、误导他?
想到这里,他就笑了。“这位的声音倒是耳生。哪个堂口的?报上切口来。敢将我引出来,想必三位武功都不弱。虽我离开教中三月,但也未听东方副教主说有哪位高人入我神教效力了。”
三个蒙面人都看向他,目光在空中交汇,有一瞬间似乎在暗中交流。然后握着阔剑的蒙面人开口了,这回是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东方副教主,哼!他如此狼子野心,卫长老你难道看不出?还是说,你已然准备叛上作乱?”
“这话从何说起?”卫阳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心里已经基本肯定这三个是其他人假扮的教众了。
如果是向问天派来的人,不可能蠢到默认自己是日月教的。这些人之所以这么说,要么就是在日月教中有内线,要么就是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故意挑拨离间。前者还好一点,后者就……
卫阳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指。如果是后者,就必然会动手。“东方副教主也不过是暂代教主职责。他做副教主以来兢兢业业,如何就变成了叛上作乱?酒可以随便喝,话可不能乱说。”
最后一个黑衣人脚尖往前移动了半步,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卫长老端得是小心谨慎。看来不教你吃点苦头,你肯定要嘴硬了。”他话音未落,左手一抖,就打开了铁匣侧边的某个暗扣,一大片锐利的寒光顿时激射而出。
卫阳早料到他这一手,马上点地腾空而起,躲开了脚下的一大波暗器。同时手中缎带飞舞,成了一个风雨不透的球形。看起来就像是敦煌壁画的飞天一样,但那些带着紫光的星形飞镖在撞上虚无的球形时像是打到了铜墙铁壁,纷纷叮叮当当地落了地。
虽然蒙住了脸,三人也大惊失色。敢用这样的武器,内力必须很高;而现在,这等级还肯定要往上提——全天底下不见得有第二个人能把布带使成这样。可卫阳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就算一心向武,也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怎么能做到如此境界……
但现在并没有多余时间让他们思考。暗器是一匣子一匣子装着的,数量有限,自然不可能连发,而是挑着一些出其不意的时候。这时候一发失败,其他两人就抢先攻了上去。铜棍虎虎生风,若是常人碰到一丝定然骨骼断裂;而阔剑则锋利无比,力大势强,一剑挥到腰身粗细的树干上时,直接把树冠削了下来。
卫阳在棍剑之间左躲右闪,跳转腾挪得十分自然。他的功法和武器一样,一脉相承,自成派系,讲求的是以柔克刚、手随心动。若对手也是这种圆滑打法还会麻烦些,但强来的肯定不行——一棍子刺过来,他手一挥布带就缠上去了,内力一灌,立刻震开。
阔剑倒是可以砍断这样的布带,但真碰上的时候,他一卷一抖,布带立刻直挺挺的,就和长剑没有两样。劈上去别说砍断了,退都不会退多少,只会发出类似金属共鸣一样的嗡嗡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痛。
虽然表面上三个人有绝对优势,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交手不过几十招,三个人全都萌生了退意。他们是奉命来网罗卫阳的,唆使他脱离日月教,打个棒子给个枣的那种。先假扮日月教中人,打伤卫阳使他心寒;然后他们离开,让后头准备的人跟上招揽,劝说卫阳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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