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曾经做惯了土匪头的刘铭传,还是很有一番忍耐的好功夫的。他明白恩师把自己扔到这里来的用意,一是要给瑞麟掺沙子,二是要扩大淮系力量的覆盖范围。既然是当沙子,那自然也就不会受到别家的待见。另外,恩师不是还不止一次地谆谆教导过自己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怎么怎么其心志,怎么怎么其筋骨,还有怎么怎么其体肤、其身子等等……虽然他还不能完全一字不差地把恩师说过的“圣言”重复下来,但其中所包含的大概的道理,尤其是恩师的心思,他还是清楚的厉害的。
于是,刘铭传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尽管识字不多,可还学会了装斯文。这个斯文尤其是要装的,人家湘系里那可是都是一抓一大把的秀才和举人,再不济也是落了地(第)的秀才,不装成识文断字的很容易被人家看不起。在这点上,刘铭传可是吃过亏的。
在刚刚就任这个标统的时候,因为恩师一再嘱咐要“多看书,少粗鲁”,玩惯了枪刀,拿起笔杆子竟感到重如泰山的刘铭传,一改过去向来都是依靠身边书吏的习惯,咬牙切齿、汗流满面地亲自捉刀书写了一份送呈给协里的有关军队事务的公文。本以为这次行为能够在刘岳昭那里得到个“哼,千万别小看了老子,老子并非只知道冲冲杀杀,还是个文武全才”的第一印象。哪知道,几天以后的一次全协营以上的官员聚会上,他的这份呈报竟然成了众人取笑的笑柄,原因很简单,错字太多了,多的自称也是个大儒的刘岳昭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也没有完全把这封呈报闹明白。
为此,刘铭传还受到了恩师后来“带有善意的恶狠狠”的咒骂,原来是有人以此为引子,数次上书联军总部,对刘铭传大加攻击和贬低,声称要是忠义救*都用这种与睁眼瞎子差不了多少的所谓“人才”,忠义救*的现代化只怕也就是个说笑。如果不是恩师一手支撑起了他,估计这一次显摆就会彻底葬送他已经到了手的锦绣前程。
从那以后,刘铭传学得聪明了。沉闷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开始自己“撰写”公文。只是这种“撰写”的过程比较复杂点儿,这需要书吏酝酿并事先写好了底稿之后,他再接着照猫画虎地比划上一遍。至于别人那些笑话他字体写得实在是看着难受的言论,他都姑且当成是一个个屁,放掉了。他还记着恩师说过这样的,只要你有气,你就一定能成。所以,每次坚持着这样“撰写”的时候,他总是憋足了一口气,甚至有时候肚子里咕咕乱闹,浊气拼命和他捣乱的当口,也是绝对提臀收腹、坚持不泄。别说,半年多过去后,那字写得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官场的这些潜在的规则再无奈也要去适应,可作为军人,刘铭传当然不会忘记了自己应有的职责。要保住自己的前程,要往恩师的脸上贴金,真本事那是永远都不能丢。
像黄淳熙那种花架子似的事情,他是根本看不上眼的。天天昏天黑地地胡乱唱唱什么狗屁的“爱民歌”,军队的战斗力就上去了?鬼才会相信。爱民、爱兵不是唱出来的,那是真刀真枪地做出来的。谁不知道你黄淳熙的兵大爷们都是一流的抢劫高手啊?还他妈的在大家面前装深沉,光想叫兵大爷们舒服,不想风吹日晒地去巡防,竟然拿着什么战役纵深理论来糊弄大家,真要是打起仗来,只怕你就是光纵没深了。
刘铭传的带兵方法很简单、很实用。他坚持隔个三五天就会去与官兵同吃一锅饭,就像当年在山寨里一样,跟官兵们勾肩搭背、呼兄唤弟,以展示他与官兵共苦乐的气概。当然,这种举动还不单单是在他的标里,什么防兵、什么练勇,统统地一视同仁。当初扩建永乐要塞的时候,他更是身先士卒,甩开膀子大干上了那么一阵子,那汗出的,别提有多少了,招惹的官兵们疯了似的大干快上,提前好些天就完成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另外,对于永乐要塞内的百姓们,他也是显得“关怀备至”,虽然拿不出多少实惠来,可架不住一个嘴儿甜,什么兄弟姐妹啦、什么大爷大娘之类的词句,总是不离口。
不过,要说实事的话,刘铭传还真干了那么一件,而且这件事干得连他的恩师都赞美不已,联军总部更是颁令嘉奖了他。那就是他自己掏腰包,请了几个先生,还有俄国的东正教士,在据说是元代兴建的永乐宫内,开了一个学堂,免费招募四方的孩童。学堂的宗旨是要给大清朝培养合格的、学以致用的接班人才。为了给孩童们减轻书写繁琐的汉字所带来的沉重负担,保护孩童们稚嫩的小手,学堂采用的是俄语教学,而且入学的同时,就要入教。据说这个学堂一开始的时候,招募学生的工作很是费了些周折,可渐渐地,生源滚滚,上学不花钱,入教还可以高人一等,小小的屁大点儿孩童就能带给全家无上的荣耀,唉,不打破头才怪呢。
至于手下官兵们胆敢骚扰永乐百姓的行为,那是绝对不允许。据说有一次下雨天,一个士兵拿了百姓人家的一个破得都快没了边的草帽子,想先遮挡遮挡,事后再还回去了事。哪知道,这么区区的一件小事,居然也被捅到了刘铭传那里。这还了得!尽管那个士兵早已把破草帽子还给了百姓,可刘铭传照样“公事公办”,坚决“大义灭亲”,当街处斩了这个严重违反他的忠义救*军纪的败类。
凡是永乐的军民,哪一个不知道被处斩的这位就是帮统刘岳?的远房侄儿加卫队的队长啊,这一下,刘青天、刘包公、刘父母等等的赞誉铺天盖地地铺满了刘铭传一身。
你说说,如今的刘铭传能害怕对岸那些人的喳喳呼呼?不要说是演练了,就是以后真的会打起来,他也不尿他们。因为他有苦心经营的永乐要塞,有同仇敌忾的永乐军民,比起黄淳熙来,他更有一百一的把握。
坐在烛光下的刘铭传,不慌不忙地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春秋》,就像他猜测的那样,中间刘岳?还就真的曾经进来过,最后还是被他的沉稳风度给熬走了。他真是实在懒得看这位助手,妈的,整个就是一条刘岳昭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条狗。
等到刘岳?无趣地出去了,侧耳再听听屋外的动静,刘铭传赶紧把书夹在胳肢窝里,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麻的筋骨,放松放松已经昏花了好久的双眼。唉,这装相的日子啥时才是个头啊!
他心里哀叹着,转头看看墙边那座俄国造的大钟,已经是快到子时了。他高声喊叫外面的侍卫送来泡脚的热水,重新坐在椅子上,边惬意地泡着脚,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地唱着在山寨的那个时候,大大小小的弟兄们无不是最喜欢吟唱的小调,“一呀摸……摸到了妹妹的……”当然,声音很小,小的只能他自己才会听到内容。
就在他美不胜美的时候,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隆隆炮声,陡然间响了起来。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不仅震得他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房顶上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灰土,还一下子盖了他个满头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