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宅出来以后,金鑫他们就搬回了旧宅去住,这次不用再像过去那样躲躲藏藏了,金鑫便让子琴去张罗,给宅子里添置了些下人,子琴知她一向喜欢清静,也没招太多的人,就添了几个家丁,添了三五个丫鬟。
就这样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这天,金鑫特意去良绣坊看卧病在床的锦娘。
“夫人,听说你从金宅搬出来了?”
“是啊。”
“搬出来也好。”锦娘叹息了声,说道:“大家族里总是事情多,难免有活得不痛快的地方。”
金鑫听锦娘话里有话,猛然想起了赵姨娘,叹道:“是啊。我母亲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锦娘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说道:“夫人,节哀吧。或许这对赵姨娘来说,也是个解脱。”
“或许吧。”
“说起来,赵姨娘的命也是很苦的。”
金鑫错愕:“怎么,锦娘,你似乎很了解我娘的事情?”
“我们一度也是闺中密友。”锦娘笑道。
“真是意外,我知道你认识我爹,没想到,你同我娘关系也那么好?”
锦娘看了金鑫一眼,说道:“其实,我还是通过赵姨娘,才认识的二爷的。”
金鑫通过锦娘的口中才得知,原来赵姨娘也是富家千金出身,闺名赵紫君,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还天资聪颖,备受父母喜爱。赵家原本和金家也是世交,也因着这个关系,赵紫君和金克振自小就相识,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十三岁那年,金家老太爷给金克振物色了一门亲事,金克振得知,死活不愿,扬言道:“如果将来真要娶妻,非紫君妹妹,谁都不要!”
老太爷大感意外,但也素喜赵紫君聪慧柔婉,两孩子又感情深厚,倒欣然应允了。
金克振大喜,此后每看赵紫君,都与别个不同,倒比以往更亲昵了。
本来是一段好姻缘,怎料,后来赵家逢遭大难,家破人亡,赵紫君也流落风尘。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老太爷得知消息,想要将孤女接回家来照料时,已经没有了赵紫君的消息。
几年过去,金克振长大成年,仍未娶妻,一心要找紫君妹妹,下聘迎娶。老太爷见他如此重情义,十分欣慰,并不逼迫。怎奈,又过了两年,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不顾金克振的反对,硬是给他娶了一门亲。
“老太太给他选的那位二夫人也是位名门闺秀,相貌出众、知书达理的,但是,二爷就是心心念念的都只有紫君,根本就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二夫人,甚至在洞房那夜,都撇下新娘子走了。也就是从那开始,他流连于烟柳之地。”
锦娘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或许是他对紫君的痴情感动了上天吧,他终于再次见到了紫君。只可惜……”
她的脸色微沉,怜惜道:“因为家道中落,紫君几经辗转竟沦落风尘之中……”
金鑫闻言,神情也沉重了起来,“尽管如此,爹还是执意将娘接了回去。”
“他是有心要接,但是,毕竟今非昔比,紫君那样的处境,老太太怎么可能让二爷带她回金宅?”
“……”
“也是巧。那个时候,紫君怀孕了。”
金鑫一愣,“那个孩子,是我?”
锦娘点点头:“没错。二爷跟老太太说紫君怀了金家的子嗣,如果不同意他将紫君带回去,他也不会回来了。老太太拗不过他,同意了。”
“祖母那么轻易就同意了?”
金鑫并不相信。
“当然了,老太太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的。通过许多手段调查核实,确认紫君怀孕前几个月只和二爷接触过。才相信了。”
锦娘轻笑几声,说道:“老太太其实是多此一举,以紫君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做出她想象中那种恶劣的事情呢?不过——”
“尽管如此,还是难堵悠悠众口,府里肯定是议论纷纷吧?”金鑫皱眉说道。
“嗯。”锦娘说道:“那个时候,我和你娘同处烟柳之地,私交甚厚,很多事情,我都比其他人清楚。其实,虽说她和二爷两情相悦,分开这许多年,她心里也一直没有忘过二爷。但她看似柔婉实则心性也是孤高,就算再怎么爱着二爷,到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也不愿自己嫁人为妾。二爷找到她,想跟她再续前缘,她却始终把人往外推,最后,二爷没法,为了见她,只好当恩客……唉。紫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尽管明知他是被逼无奈,还是生了嫌隙……”
“所以,我娘之所以会给我爹做妾,不是自愿的?”
“应该吧。我想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你。”
金鑫缄默着,锦娘的话,她是明白的,如此想来,赵姨娘作为一个母亲,算是用心良苦的了,也并非就不爱她这个女儿。
“她怕自己的烟花女子的身份会让府里其他人轻慢你,而二夫人性子又善良,有心帮她,故而一生下你,就将你丢给二夫人照顾,做了狠心母亲。对二爷……也是狠下了心肠,以死相逼,不愿再见。”
“还记得二爷临终前恳想要再见她一面,她都不愿意答应。外人都说她是铁石心肠,可我知道,她那时定然是肝肠寸断的。唉。她就是性子太执拗了,觉得自己不洁了,身份也不同往日,才做出那样的狠心事。说她伤人,她伤的,何尝不是她自己?二爷曾不止一次跟我提过,她那个样子,他心疼的不行,偏又无可奈何。”
“两个有情人,明明相爱入骨,偏偏彼此不能恩爱相守,相爱相杀,也是让人叹惋。听闻她是在二爷的书房里焚火自尽的?倒也不让人意外,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曾同我说过,飞蛾扑火,她终有一天会覆灭于焉。早在二爷去世时,我就以为她会那样做,她没有,拖到了如今,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从锦娘房间出来的时候,耳边还不断地回响着锦娘所说的话,心里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充着,萦萦绕绕的,排遣不开。
子琴也是有些怅然,看着金鑫,担忧道:“夫人,还好吗?”
金鑫看了子琴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藏于眼底,却无从说起,终是轻叹了口气,说道:“锦娘说得没错,情起容易,一守而终却是极其不易的。”
子琴笑道:“所以才总有人说啊,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吗?
金鑫心中呢喃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来,倒是得有眼前人才行啊。那家伙,现在也不知道到在哪里鬼混呢。
金鑫暗暗有点恼。
黄兴走了过来:“夫人,不多坐坐?”
金鑫笑道:“坐了半天了,也该走了。”
“那我送你们出去。”
“不用了。今天店里不是挺忙的吗?我看如意都脱不开身了。你还是去帮她吧。都熟门熟路的,还要你送啊?”
黄兴听她如此说,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了。”
黄兴自去帮如意忙着了,金鑫和子琴信步往外走着。
“夫人,要不要顺路去食斋……”
子琴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怔怔然地看着前方,高头大马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宽敞街道上,显得鹤立鸡群,周围的人还不时投去好奇的目光。
“将军!”
子琴吃惊地叫了出来。
金鑫站在那里,也是一副怔怔然的表情,微张着嘴,反应倒是比子琴沉着,没有叫出声来,目不转睛地在那看着。
雨子璟看着金鑫,利落下马,站在骏马一侧,素来淡漠的脸在面向金鑫的时候,嘴角眼尾都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来,那双丹凤眼,柔情流波。
金鑫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肤色比过去白了点,人清瘦了许多,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眼中却是奕奕有神,就那样站在那里,像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身后周遭全是一片白,只凸显出他这么一人出来。
金鑫觉得这个世界好像都空了,所有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一般,周围,静极了,静得什么她都听不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她努力克制住,但是,却仍旧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
雨子璟抬起脚,慢慢地朝她走了过去,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明明很沉稳优雅,可莫名地,仿佛只一转眼,就已经来到了金鑫的面前。
金鑫抬头,看着他的下巴,心里有雀跃,面上却一贯的冷淡,不说话。
雨子璟低下头,看她那个冷淡的样子,蹙了蹙眉头:“这么久没见到我,难道不觉得惊喜吗?”
金鑫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收回了视线,好似没看到他一样,绕过他,径自地往前走着。
没有坐轿子来,她和子琴是散步过来的。
子琴慢半拍地跟上金鑫,看了看后面被她们渐渐甩远的雨子璟,问金鑫:“夫人,是将军,你怎么不理他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金鑫淡淡道。
子琴有点无语:“夫人,你可真是,之前不都还心心念念的吗?现在人总算回来了,你怎么反倒这么一副赶人的架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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