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美如天使(1/2)

昏暗的光线里。

于歌僵直地立在窗边。

夜色寂寂。

他背对着赫连尹。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赫连尹,我以前听于舟说,你是弹钢琴的?如果……”他的语气略有犹豫。

“如果?”

“如果不能谈钢琴了,你会怎么样?”他的声音很静,手脚冰凉。

赫连尹的指尖轻轻颤了下。

那么轻微。

她斜睨着他,笑容苍白,“你是想告诉我,我的手以后都不能弹钢琴了是吗?”

“你手臂中的神经线断了,赫连尹,若是其他手筋断了,接上去也就没事了,可是神经线不同,就算接好了,你的手仍然没有力气,你的手术很成功,只是神经线要几时恢复,就不好说了,医生说短的话就几年,如果长的话,可能是几十年。”

“没力气到哪种程度?”

“可能连水杯都端不起来吧。”

赫连尹背脊僵冷,“这等于说,我表明看着和正常人无异,但其实我的左手已经废了是吗?”

“如果恢复得快,你几年后也许还可以再谈钢琴。”

“恢复的几率为多少?”

“百分之三十。”

她的心脏骤然一紧,眼眸黯淡,“我受伤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班主任和我,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给你家人么?转告他们你的情况。”

“不用。”她机械地说:“我受伤的事情,请转告班主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家的人都很忙,我不想他们担心。”

于歌一怔,转过头来,眼神复杂难辨,“你还打算自己一个人扛着吗?这不是小事啊,最好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等我明天问过主治医生在说吧。”

*

上午的天空阴阴的。

云层低低的压在头顶。

一只白皙的手推开办公室的门。

赫连尹捂住裹着石膏的手离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她垂着睫毛,一动不动。

主治医生说她的手没有问题,手术也很成功,只是断了的神经线暂时跟她的原神经线融合不起来,有点儿排斥,并不关乎手术的问题,而是原神经线要跟断开的重新融合,需要时间,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主要看她本身的恢复力和意志力。

她慢慢走着。

胸腔里仿佛有血腥气息正在翻滚。

眼下正意气风发的她,突然废了一只手,虽然是不常用的左手,但也仿佛是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一般,无限压抑痛苦。怎么可以这样?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去干,就这样废了一只手,这对她来说,是否太残忍了?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场噩梦,期待着一切痛苦不过是瞬间的错位,等待着噩梦醒来,天旋日转,世界复原的那一刻。

然而她的太阳穴嗡嗡作鸣。

胸口抑闷。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她的左手废了。

赫连尹瞳孔失焦,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医院的后院。

一道闪电划破了半空。

下起雨了。

暴雨倾盆。

她没有任何犹豫,穿着单薄的病服走进狂风暴雨里。

雨下得极密。

风极大。

方向旋转不定。

一会儿吹得重如泰山。

一会儿又如和风细雨般飞略。

她浑身湿透。

向上仰望。

大雨打在她的眼睛里。

视线中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辨别不清。

一阵强风吹来。

赫连尹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年,母亲叫自己走到冰水中去坐着,她的心就已经冷了。后来,父亲又死了。从此,她的心在没有暖过,不争吵,不抗议,不苦恼,一个人默默地追求着理想和未来,她以为她是幸运的,没想到,噩耗总在人觉得幸福快乐的时候来临。

她明明已经打进市队了。

很快她就可以打进国家队。

在打上国际。

那时候,她就可以提前获取名牌大学资格,她的高中生涯也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然后,她就可以放松下来追求音乐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的手废了,这样的话,她还可以继续参加竞赛么?会被遣返么?会功亏一篑么?

赫连尹不受控制地捂住脑袋。

茫茫的大雨中。

她心中激荡出从不曾言说过的痛苦和绝望。

整个世界都被雨幕隔开。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连冷冰冰贴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寒冷寂寞的气息,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抗着的世界的一部分,她想要奔跑,想要蹦跳,可是剧痛难忍的脑袋正在渐渐失去意识,她双目空洞,看着被风吹得凌乱的树叶,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

“赫连尹!”

茫茫的大雨中,有一把伞撑在她头上。

然后。

她跌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

她没有哭,瞳孔里一片麻木和死寂,“我的手废了。”

看着向来自律的赫连尹变成这样,于歌明白她心里有多苦,唇线苍白,紧紧抱起她,心脏抽成一团。

“不要抱我!”她冰冷地说,“别动。”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那就感冒吧。”她轻若耳语地说,笑容自嘲。

于歌一怔。

随后放开了手,将雨伞撑到她头上,自己在雨幕外淋着雨,“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淋雨,那我陪你。”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于歌沉默不语。

赫连尹也就没在管他,静静地站在雨幕里。

倾盆暴雨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飓风吹来。

刮歪了于歌手中的雨伞。

黑色的伞面被风刮崩。

银色伞骨露了出来,几欲脱离伞柄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赫连尹紧缩的瞳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僵立着,声音平缓,“冬令营的老师们知道我左手的神经线断了么?”

于歌一愣,“你还想继续参加冬令营?可你的手……”

“没关系。”赫连尹打断他,“已经走到这步了,我不能放弃,不然这一年我所参加的培训全都付诸东流的,只要老师们不知道,我就说只是骨折,然后继续参加培训,两周很快就完了,其他的,等明年集训我会想办法的。”

于歌良久没有说话。

“你的手静养才会好得快的,如果这次你成功夺得金牌,我怕你回校后学业会加重好几倍,对你的手极不利,左手虽然不如右手重要,但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而且如果你这样勉强下去,很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弹钢琴了。”

“无所谓了,这手几年内都好不了,我想我等不了那么久,如果现下非要二择一,那我选择眼下的,至少这是我目前握得住的东西。”

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味道。

于歌无端地觉得恐惧,紧紧盯着她,慢慢呼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就算你现在放弃了冬令营,以你的学业,还是可以顺利考入重点大学的,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不为什么。”她漠然地望着前方,“明明可以办到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拖着呢?早点成功,早点解脱。”

说完这句话,她慢慢垂下睫毛,覆盖了眼底的绝望和疯狂。

她突然变得静极了。

抬脚走向病房,瞳孔近乎透明,“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希望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明天我会自己跟班主任谈的,至于最近所发生的意外,你就权当没看见吧。”

当她想通了之后,她变得很安静,左手废了就废了吧,区区小伤,又不是像张海迪那样,全身瘫痪。

第二天下午。

她主动与班主任联系,两人在房中聊了许久,于歌坐在过道上的等候椅上等待。

他微蜷着五指,表情沉默。

算了。

既然赫连尹希望这样,那么身为她的好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并且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照顾她。

班主任走后,于歌去帮赫连尹打饭,医院的饭很难吃,所以他特意跑了两条街去买了一碗海鲜粥回来,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于歌提着外卖袋,穿过喇叭声响成一片的广阔街道,平时几步就能穿过的路口,此刻却宽阔得像太平洋一样。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赫连尹的病房。

窗外阴沉。

赫连尹站立在床边。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慢慢将自己的衣物收进包包里,见到他回来了,她虚弱地笑着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班主任刚才已经同意了我的申请,即日起,我将回冬令营的宿舍去居住。”

于歌吃惊,“可你的手还没好……”

“没关系的。”她转过身来,原本就平静的眼眉比之前多了一分深沉,“左手的手术已经成功了,只要不碰水就可以了,而且我们上课用的是右手,老师已经帮我上报为左手骨折了,希望你也可以为我保密。”

于歌眼神复杂,再一次犹豫道:“你确定要这样?”

“是。这件事除了班主任,你和我,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良久的沉默。

最后,他把海鲜粥放下,表情妥协,“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尽我所能成全你,你先吃了这个粥吧,然后我送你回宿舍。”

“好。”赫连尹乖巧应答,坐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地吃下于歌买来的海鲜粥。

看着她容颜苍白,有气无力,却倔强地非要将粥一口口吃下去,那种不服输的精神,第一次让冰冷的于歌内心觉得震撼,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这样的坚毅,这种事情,若换了旁的女子,早就回家去静养了,又怎么可能选择继续培训,为校争光。

离开的时候,他重新用手背量了她额头的体温。

温度很高。

于歌震惊,“你的高烧还没退?”

“退得差不多了,医生已经给我开了药,回去后我再吃几剂药就能康复了。”

“这怎么可以?”

于歌按亮了床头的紧急灯。

赫连尹一愣,正要站起来,一双细白的手放在她肩上,将她重新按回了床上,不容违抗。

“在打一支吊针吧,不然你这样的状态去上课,也是坐在那里昏头脑涨,你好好坐着,衣物我来帮你收拾。”

赫连尹眼里有抗拒之色。

于歌又说:“别再拒绝了,你既然让我答应你为你保密,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那就是安安心心打完这支吊针,其他的,我再不管你了。”

赫连尹叹了口气。

很快,医生跟着几个护士来了。

于歌礼貌地对医生说:“医生,她的高烧好像还没退,请为她输液。”

医生点了点头,出去准备输液用具了,没多久,一个护士端着吊瓶进来,将银色针头扎入赫连尹手背,吊瓶挂在半空的银钩上,离开了。

透明的液体静静在输液管中流淌。

赫连尹重新躺回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单,嘴角的笑容淡淡的。

“谢谢你了。”

她很感动。

这样无微不至的于歌,令她感动。

“不用谢,我又没帮你什么。”于歌将她的衣服叠起来,慢慢装进包包里,“回到宿舍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帮你办到。”

赫连尹只笑不语。

于歌怕她无聊,继续没话找话跟她聊天,“以后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赫连尹笑容一顿,低头,“不用的,我只是手受伤了,又不是残废了,不用那么麻烦的,而且宿舍里也有别的女孩,她们会帮我的。”

“同校和外校的怎么一样?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去看你,只是出于同学情怀。”

她良久没有说话,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珠一动不动。

于歌把衣服收拾好,拉上包包的拉链,大功告成道:“OK了,衣服整理好了。”

赫连尹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谢谢。”

“不谢。”于歌应道,想了一会,又试探性问道:“这件事,你连赫连胤也不打算告诉吗?”

赫连尹眼睛里的笑意消散了,一片冷寂。

“我不想他担心。”

“你是怕他知道?还是不想他知道?”

他的话轻易攻击了她的心房,赫连尹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手指,气息漠然。

她当然是不想他知道了。

连自己都不愿接受的事情,怎么去告诉别人啊。

她是个自强自习,克勤克己的人,假如她自己都过不去自己那关,就更不会说出来让别人知道了。她不想别人怜悯同情她,因为她不需要。

两个小时后。

赫连尹打完点滴了。

于歌将她的包包提在手里。

赫连尹心中感动,慢慢弯下腰穿鞋子。

岂料她一穿完鞋子,就被于歌抱了起来。

那双手臂很有力。

紧紧抱着她,却一点也不疼。

赫连尹大惊失色,挣扎着说:“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别动,你刚打完点滴,身体还很虚弱,你闭着眼睛休息吧,我抱你到楼下去拦计程车。”

“不用,这样出医院成何体统啊?放我下来。”

“不要拒绝我。”于歌冷着脸色,“而且就算你拒绝了,也没用,以你现在的身体,也挣不开我的怀抱。”

赫连尹继续挣扎。

岂料脑袋一昏,头晕目眩,高烧还没完全退好,控制着她沉重的大脑。她只好安静地伏在于歌怀里,任他把自己抱上计程车。下了计程车,他又把她抱上了寝室,引来围观的同学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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