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咒骂,听起来很像是某个洗完澡出来的人发现自己反而被锁在门外——张保国笑眯眯地听着,直到声音平息了才耸耸肩:“还不错,没急着撞门。”
“你们两个……关系不好?”以他的身份问这个问题并不合适,不过钟错实在好奇,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了。
“确实不好,”张保国淡淡道,“他出生的时候我在边关,之后也没机会见面,等我见到他,已经是他五岁的时候了……他当时就不喜欢我,我也没机会改善关系,到最后,就是这样了。说起来也不能怪他,谁会喜欢一个跟自己一年未必见得到一次的父亲呢?”
他忽然笑了笑:“你知道他高中的时候让我给打了吧?”
“……嗯。”
“我们当时打的很厉害,那小子也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发起狠劲却连军人都比不上,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本来想把他送部队上锻炼锻炼,也收收性子,想不到他居然自己把自己掰了回来,不容易。”
“不过他讨厌我这点是改不了啦,这次还好点,上次回来居然往我床上扔了条蛇……”
“……如果改不了的话,他会一直戴着那副眼镜么?”
张保国微微一愣,钟错抿唇不语——刚才那句话,已经不是他应该说的了。
“是么,一直戴着啊。”张保国怔了怔,才低声道,“当时我只知道他考上了计算机系……不怕你笑话,那时候这辐射那辐射的广告多得跟什么似的,我有点放不下心,就给他买了那副眼镜——还是托他姨转交的,否则那小子能给我直接摔地上去。”
“至少他很在乎那个,”闷了会儿,钟错还是忍不住道,“不是真的没办法的……你不能试试看么?你们毕竟是父子。”
不是因为一个契约而产生的临时关系,而是真正的,有血缘相连的亲人……
复杂的情绪在胸中蔓延,钟错在心里微微苦笑——这算什么?嫉妒么?
张保国沉默着看向钟错,良久,他摇了摇头:“关于那条蛇,其实还有点其它问题。”
“什么?”
“当时我刚从战场上下来,那地方么,就算我打遍全军无敌手照样会受伤,”张保国的语气很淡定,一点不像是顺便炫耀自己的人,“伤口在膝盖,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要是保养不好,可能会落下病根。”
“那种蛇是临山附近小青山的特产,用来泡药酒的话,对保养关节有很好的疗效。”张保国眼里露出一丝狡黠,“虽然某人坚持他是在家附近顺手抓来的……冬天他还能在城市里抓到活蛇,也真不愧是我儿子了。”
“……”钟错无语,张保国笑着拍拍他肩膀:“你有一句话没说错,我们毕竟是父子——就算他讨厌我,就算我不了解他,也一样。”
张保国的谈兴似乎被勾了起来。他去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匣子来打开,冲钟错晃了晃。
那原来是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上,年轻许多的张保国与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亲热地搂在一起,两人的关系显然超越了一般朋友。
“我老婆,”张保国自豪地说,“漂亮吧?”
“漂亮。”这话并不违心,照片上的姑娘绝对是个美人,虽然肤色稍嫌黑了些,但眉宇间那分野性却让她看起来像头漂亮的黑豹。
看起来,张非更像他母亲些。
瞥了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的张保国,钟错微微扯起嘴角——漂亮是不错,可照片上另一位看起来就是被全面压制了,这两人摆在一块,看起来简直就像女大王跟她的压寨相公……
张保国自然不知钟错如何腹诽,他依旧得意地介绍着:“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才上初中,那时候我就决定要娶她了……不过她当时可看不上我,管我叫‘秀才’,还好有……”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沉默片刻,他慢慢翻过了那张照片,露出了下面一层。
下面那张照片看起来跟第一张是同一时期拍的,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张保国和纳兰文彬都在,还有个钟错不认识的年轻人。三人脸上都带着醉酒之后的红晕,紧紧地抱着彼此。
“这是?”
“他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张保国的声音很平静,“我们三个是结拜兄弟,我……喊他大哥。”
被张保国称为“大哥”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他的兄弟那样让人见之难忘,他长得并不出彩,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是那种丢到街上也未必会让人注意到的长相。
“说起来,我跟雨阳还是托了他的福才能认识——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妹差不多,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雨阳都不会理睬我这个‘秀才’……不过我喊他大哥,可不是为了这个。”
注意到钟错微微撇嘴的表情,张保国笑了笑,“这家伙是个好人,真正的那种。唔,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听过。”再怎么说也是教育儿童最常见的故事。
“他么,就是那种不管被人耍多少次,听到‘狼来了’,还是会跑去救人的人。”张保国说,“照他的说法,就是跑两步死不了人,人命关天,不能马虎。”
确实是个……特别的人。
“不过要是以为他是那种随便让人骗的傻瓜,那就大错特错了——骗他,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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