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冯明月一心认定,她迟早要成为凌峰的妾室,为免受丫头挤兑,所以一来就使出下马威,好让下人们不敢怠慢她。
殊不知,她这招恰巧是最为下乘的,真要在奴才面前立威,并非一味的严厉挑刺,甚至故意找茬。单看冯明月昨晚使的这招,就让徐璐把她看扁了,是个没脑子却偏要行不切实际美梦的蠢货。
豆绿等人连连点头,夏荷更是毫不客气地冷笑,“立威?是了,以后咱们做奴才瞧到表小姐,肯定远远撇开的。表小姐这一招立威,确是高明呢。”
徐璐被她的反话逗得连连发笑。
尽管对冯明月左右都看不顺眼,可人家是娇客,又与凌家有亲戚关系,还真打不得骂不得。徐璐也只好用她的土办法,来个钝刀子磨人了,看谁熬得过。
反正分派过去的丫头全是她的人,也不怕她翻出风浪来,尤其这冯明月蠢笨自大到一来就把丫头给得罪死了,这以后肯定有她的好日子过的。
反正冯明月还得呆在屋子里养病,身边又有那么多“精心服侍”的丫头,凌峰白日又不会回来,只要冯明月的病一日没好,她一日也翻不出花样来。徐璐对她倒也放心,对沉香等人服侍人的功夫更是放心。
这样一来,徐璐的心思就全都放在外头了。
因忽如其来的海盗强抢商船并杀人灭口事件,使得海上又出现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拌随着水师在海上扬威,泉州商界,也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商会交流活动。因是官府出面举办,带着官方色彩性质的交流,商户们闻风而动,这正是巴结凌督抚的时候,但凡有头有脸的,全都出席了。其中,还有好些能量颇深的豪门巨贾。
凌峰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徐璐也是有任务在身,这几日里,正马不停蹄地四处参加各种筵席,顺带把凌峰要成立海上护航队的事儿透露了出去。
徐璐每日早出晚归,通常都是上午出去,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豆绿颇是担忧,“咱们白日里都不在家中,万一表小姐被怠慢了怎么办?”
徐璐微笑道:“有沉香兰香她们精心服侍,我倒是不必担心的。”
“可人家却天天派贴身丫头四处打探爷的行踪,少夫人就一点都不担心?”
徐璐笑呵呵地笑着,冯明月有两个贴身丫头,一个叫诗情的,一个叫画意。其中,一个叫诗情的丫头大概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天天在垂花门处候着,大概是等凌峰吧。可惜凌峰白日都不在家中,也只有晚上才会回来,就算诗情运气好堵住了凌峰,说一大堆“我家小姐病得严重云云”,凌峰就一句,“那赶紧去请大夫。另外,再让少夫人过去探望表妹。”
诗情半是羞涩半是期待地说:“表公子怎的不亲自去看望我家小姐?”
然后凌峰就会一脸正色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已有了家室,表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哪能随意相见的,没得坏了表妹的名声。你身为表妹的贴身丫头,自当替主子名声着想,怎可如此猛浪?”
诗情张口结舌,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峰从自己眼面前从容离去。
当时虽然天已将黑,但垂花门附近依然有徐璐的眼线,当时的情景全一字不漏地让徐璐知道了,她除了好笑外,反倒是高枕无忧了。
自作多情的人,还没有自知之明,这就不是可怜,而是让人瞧不起了。凌峰可不是那类纯情少年,说成身经百战也不为过。冯明月这么点心思,三岁小孩子都能够看出来。以凌峰的脾性和眼界,会瞧得上才怪。她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比起赵玲玲来,犹差远了。凭什么还妄想得到凌峰青眯?真是痴心妄想了。
豆绿嘟唇,“这几日,那诗情还不肯死心,又四处打听爷的行踪。这两日,又开始打探起少夫人的行踪了,也不知要干什么。”
夏荷不屑地道:“还能干什么?大概是巴不得少夫人天天在外头呢,她就好趁虚而入了。可惜呀,表小姐如今正‘病’着,就算她想,沉香她们也是不会同意的。”然后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豆绿却皱着眉说,“可到底是咱们家的娇客,沉香她们只是下人身份,如何敢替表小姐作主。”
徐璐淡淡地道,“若真如此,我又何必重视她们呢?”
快到掌灯时分,徐璐这才姗姗回到家中,还没回衡芜院,便见院门外立着个面生的丫头。
还是夏荷眼尖,认出了那人,“少夫人,那不是表小姐的贴身丫头么?”
徐璐也瞧到了,当然也认出来了。
豆绿轻哼出声,“这时候还跑到这儿来,肯定不是好事儿。”
慢吞吞地朝院门走去,徐璐对上前来的诗情冷着脸道:“你不是表妹的贴身丫头么?不好生服侍表妹,怎么跑到这儿来?太不像话了。”
诗情原本兴师问罪的面孔被徐璐的斥责给逼了回去,她赶紧道:“少夫人,奴婢也并非不顾主子的病体,而是特地来向少夫人反应一件事的。”
“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表妹嫌屋里的炭火质量不好?”
“不是。炭火虽然比不上京城的银丝炭,但也还……”
“可是采买的香料不合表妹心意?”
“……不,不是……”
“可是床单硌着表妹娇贵的肌肤,还是枕头硬了,被子粗糙?”
“……不,都不是……”
“可是饭菜不够好,屋里光线太强,抑或是,银筷子拿着不趁手?马桶太冰凉?”
厦荷等人几乎要笑出声了,她们的主子呀,还真是促狭呢。
诗情涨红了脸,她实在怕了徐璐转移话题的本领,飞快地说,“不是,都不是,而是少夫人拔给我家小姐的丫头,太不像话了。”生怕徐璐抢话,诗情一股恼地道:“成日里变着法子欺负咱们小姐,我们小姐都差点被气晕了。请问少夫人,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我们小姐好歹也是表公子的嫡亲表妹,少夫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好歹也要照看一二吧?少夫人当时可是明明答应了我家夫人,要好生照顾我家小姐的。我家小姐都住进凌家好几日了,少夫人却连面都没露过,反而还教唆丫头欺负我们小姐,害得我们小姐病情加重,敢问少夫人究竟安的何心思?”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敢这般与我们少夫人说话。”豆绿挺身上前,怒目而视。
诗情把满腔的不忿全吐出来后,也知道她一个奴才身份,是不能对主子这样说话的,但她已经豁出去了,反正她又不是凌家的丫头,她家小姐迟早也要成为凌家的女主人,也并不怕徐璐,死死地盯着徐璐,“少夫人,给个解释吧。”
徐璐从鼻吼里哼了出声,“胡言乱语,搬弄是非,以下犯上,妖言祸众,胆子可是不小。别以为你不是我府上的丫头,就可以任意妄为。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从哪儿来,就从哪儿滋回去。”最后一句话可是说得极不客气,已是板着脸喝斥了。
昂着下巴进入衡芜院,夏荷与身后几个婆子使了眼色,婆子们会意,拉着诗情就往客房的方向走,嘴里还说,“这位姑娘好生无礼,若非看在表小姐的份上,早就给你几耳刮子了,还能容你站着离去?”
“你们,你们放开我……我要见表公子……我要见……唔唔……”声音渐渐不可耳闻,豆绿亲眼看着诗情被堵了嘴巴,大声地道:“太没规矩了,看表小姐也是知书达理的,想不到身边的丫头如此无礼。立即送回表小姐身边,请表小姐好生管教管教。若表小姐没法子管,那就请咱们府里的嬷嬷代为管教也成的。”
豆绿说完,也就提着裙子进了院子,一干丫头早已各自忙活开了,夏荷也正指挥着丫头做事,她无事可做,来到徐璐身边,“少夫人,那诗情太不像话了。连少夫人都敢顶撞,太没规矩了。”
徐璐毫在不意,坐在镜子前,对着镜子取下耳朵上的耳环,“表小姐嘛,总是娇客,自然要嚣张些的。”
“不过,看那诗情气急败坏的模样,想来表小姐日子不太好过。”豆绿又幸灾乐祸了,上前帮忙取下主子头上的钗环首饰,拿着梳子小心地梳着,柔顺的青丝很是腻滑,自从用了何首乌洗头后,少夫人这头青丝越发腻滑了,比上等丝缎还要舒服。
徐璐说:“人家说得那样可怜,我看还是过去瞧瞧吧。”
豆绿想了想,“奴婢觉得,还是不要过去了。不然她们还以为少夫人怕了她们呢,哼。”
夏荷也忙得差不多了,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依奴婢看,少夫人应该去一趟。毕竟人家是娇客嘛,少夫人也该表示一下关心才成。顺道再看看表小姐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徐璐戳了她的额头,“就你满肚子坏水,等会儿去了,千万别得意忘了形。”
夏荷吐吐舌,“少夫人放心好了,奴婢等会子铁定把痛骂沉香她们一顿,让她们再仔细服侍表小姐,不得有误。”
冯明月比徐璐想像中的还要狼狈,徐璐去的时候,正在打骂丫头,满嘴的脏话,听得她连连皱眉。
她拐进四折乌梨木的屏风,冷冷地望着正被丫头们死劲拦在床上的冯明月,“表妹请慎言,好歹也是堂堂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满嘴巴脏话?”
冯明月披头散发,原先花容玉貌的脸儿也憔得不成样,她心里恨毒了徐璐,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来得正好,表嫂若是不喜欢我明说便是,何苦指使这些奴才来作贱我?”说着就哭了起来。
“好歹我也是冯家的小姐,居然落得这种田地。先表嫂在世的时候,对我可温柔大方了,想不到换了个新表嫂,怎么就如此大的差别?”
呵,当着新人的面说已故嫡妻的好,这可是极为打脸的行为。但徐璐并不与她置气,淡淡地道,“别人家的表妹对表嫂一向是客气有礼的,我家的表妹倒是反过来做起我的祖宗了。丫头们又哪儿得罪表妹了,值得如此大动肝火?”
“你眼睛瞎了,没瞧到我被她们折磨成这样么?”一想到这几日的水深火热,冯明月实在控制不住脾气,先前伪装的娇弱不翼而飞,“你选的丫头倒是厉害的,不让我下地,不让我外出,连如厕都不许,吃喝拉撒全要床上渡过,这哪是侍候人的,分明就是想治死我。我与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徐璐淡淡扫了丫头们一眼,几个丫头脸色也不怎么好,脸色憔悴,神色蜡黄,双眼还带着血丝,也多少知道战况还是比较激烈的。
徐璐放软声音,“先前在我屋子里,你们一个个水灵灵的,怎么转眼几天,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丫头们跪了下来,“夫人,都是奴婢不中用,侍候不好表小姐。请夫人责罚。”
冯明月又摔了个枕头出去,打中沉香的脸,她恶狠狠地道:“装模作样的下贱胚子,你还好意思说你侍候不好我?恐怕你们一个个还巴不得治死我,下三滥的东西,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哼,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攀了高枝就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依我看,就算穿上凤凰的外衣,也只是一只上不了台面的土鸡。”冯明月把“土鸡”说得又重又长。
徐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后者一脸凶相,哪还有当初见到的娇媚可人,完全是穷凶恶极了,现在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看来这是要与她彻底决裂的征兆呀。
“表妹不是在病中么?说话还是如此的中气十足,看来病已经好了。”
“既然表妹身子已经好了,那还是赶紧去通知九姑母,请她老人家来接你回去,相信九姑母看到表妹精神如此好,肯定会很高兴的。”
“高兴你过头,徐氏,你这个恶妇,毒妇……”正要破口大骂的冯明月忽然像被噎住了般,面部表情极尽夸张地窒了下。
徐璐不明就里,还以为她被口水呛着了,正要开口,冯明月却生生挤出了泪水,呜呜地哭了起来,“表嫂,是不是明月哪里得罪了你,所以要这般整治我?我有时候是有些任性,说话也有些直,肯定在无意中得罪了表嫂。还请表嫂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宽恕一二。表嫂若是不喜欢我呆在凌府,直说便是,我立即走人。表嫂又何必指使丫头天天作贱我呢?”
诗情跪了下来,膝行到徐璐跟前,哭道:“少夫人,您就行么好,放过我们小姐吧,我们小姐都病成这样了。您就放过小姐吧。小姐都快被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紧接着,画意也跪了下来,朝徐璐碰碰地磕着头,“少夫人,奴婢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放过小姐吧。小姐都病成这样了,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前一刻还盛气凌人,眨眼间就成小可怜了,徐璐心知有变,她又不是那等性子单纯的傻子,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对尽,也不回头,沉稳地扬声道:“爷,你在外头吧?怎么不进来?”
凌峰沉稳地从外头进来,脸色看不出任何神色,他身后又冲进一个身影,人还未到,声音已传到众人耳里,“我苦命的儿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病成这样了,是谁还想折腾你?啊,快告诉娘,娘要撕了她。”
声音刚落,凌九已扑向床前,又打量自己女儿无精打采,满脸的蜡黄,气息淹淹的模样,不止模样狼狈,甚至人也瘦了一大圈,顿时哭天抢地,“我把你交给峰儿的时候,你都还好好的,怎么短短几日就成这副模样了?”她望着凌峰,一把鼻涕一把泪,“峰儿你来看看,这才几日功夫,你表妹就被折腾成什么了。”她闻了闻屋子,脸色大变,“这是什么味儿?啊?”
诗情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您总算来了,您再不来,小姐真要被作贱死了。”
画意也垂泪道:“今儿早上,小姐要如厕,她们不但不服侍小姐如厕,居然强迫小姐就在床上小解手。小姐不肯,就挠了她们一把,她们就不依不饶,死活不让小姐如厕,小姐强起下床,就又让她们推到床上,我和诗情上前帮忙也被抓了起来,不让我们近身服侍小姐。最后小姐憋不住……”
冯明月捂着帕子,“画意,别说了。”她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呜呜地哭着,“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尿过床,这要是传扬开去,我还要做不做人?娘,我不要活了。呜呜……”
凌九大恸,一边扯着被子,被子扯不动,又忽然扯着对凌峰吼道:“峰儿,你过来,你来闻闻,这被子……”一副痛心疾首。
凌峰狐疑地看了徐璐一眼,后者面不改色,他忍下心头的好奇,来到床前,轻轻一嗅,面色古怪,忍不住瞪了屋子里的丫头,沉声道:“你们怎么服侍表小姐的?嗯?”
沉香等八个丫头跪了下来,一个个泪流满面,“爷,您把奴婢打发去浆洗房吧,奴婢真的侍候不起表小姐了。”
兰香痛哭流涕,“爷,您就算把奴婢卖给残废,麻子,甚至杀猪的都成,只求您不要再让奴婢服侍表小姐了。”
依香也哭道:“爷,自从奴婢服侍表小姐以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其他几个丫头也齐齐磕头,哭声震天,“求爷大发慈悲,把怒婢们换下吧,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不要服侍表小姐了。”
凌九大怒,气极反笑,“好好好!不愧是侄媳妇调教出来的丫头,果然厉害,总算让我开了眼界了。身为奴才居然比主子还要娇贵。”
她在屋子里四处转了圈,“徐氏,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与你没完。”
面对凌峰的时候,又换了一副哀伤而愤怒的表情,语气沉重,“峰儿,姑母知道你公务繁忙,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但你看看,明月不过在你家中住了几天,就被作贱成这样,你心里可还有明月这个表妹,可还有我这个长辈?”说着又捂了脸,哭道:“由仆即主,奴才都这般猖獗,主人就更不必提了。我知道,你娶了新媳妇,自然要听媳妇的话,可也不能娶了媳妇就忘了亲戚呀?你看看你媳妇,都对明月做了些什么?”
凌峰看着徐璐,面色沉峻,“璐儿,究竟怎么回事?”
凌九不满凌峰的态度,怒道:“这都明摆着了,还需用问么?肯定是你这媳妇不欢迎我这个姑母,故意指使下人作贱明月了。”
凌峰一脸正色地道:“九姑母,是非曲直,自然要问个清楚才成。这样才能公平合理,是不?”
凌九怒道:“什么公平合理?你表妹都被作贱成这样了,你还要维护徐氏?”
明月哀伤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来,一脸的痛不欲生,“表哥,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个表妹就算被作贱死了,也比不得表嫂一句话?”
凌峰沉了脸色,“表妹这是什么话?亏得姑父还是锦衣卫呢,自然知道证据的重要性。单凭单方一面之辞,如何作呈堂供证?徐氏自嫁给我一直克守本份,尽心尽力服侍我,我又岂能因着外人一句话就怀疑她?在事情还未弄清楚之前,我是绝不会偏帮任何人的。”
徐璐心里暗笑,果然,还是自己的男人靠得住,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多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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