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顿觉有一股郁火腾地直冲头顶,裹着浑身的气力无处宣泄。她辨不清这团高燃的怒火是因拂耽延的这番话而起,还是因她这一路过来的所有沟坎而生。她的理智耐性全都教这火团焚得干干净净,一扬手,手中的瓷茶盏便带着她的决心砸落到了地下。
拂耽延眼见着她的面色转向铁青,一双眼瞪得通红,却不见一滴眼泪出来。上一回见她这副形容已算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许是她雪中僵立一夜,阻他去解救外城廓百姓,落入贺鲁陷阱那年,又或是康达智满门尽遭屠灭那会儿。
“风灵,我知道回长安这条道不好走,然我已欺君在前,怎能再抗旨不尊?我从不后悔为这些年犯下的欺君之罪,本就是假借来的年月,总有要偿还的一日。”
“欺君并非你一人所为!”风灵一抬手,使力挥去他想要揽她肩膀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同他拉开了距离。她一勾菱唇,冷笑着讽道:“是哪一个教的你这般忠君尊王的纲常?我阿爹阿母?论理也不该,我阿爹如此,于你而言,与欺君无异。难不成是我母亲教的你?”
风灵口齿利害,拂耽延自是无言以对,岂知她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面色更是不必说,铁青僵白,忽又戛然而止,一手扶住身后矮榻上的案几,一手弯腰捂住了肚腹,一颗硕大的冷汗自额上滑了下来。
拂耽延本欲上前扶她坐下,却又教她挥手挡开,口里冷声发狠道:“你既要一力担罪,将我母子置之不理,那从目下起,便各自撂开手,我母子如何,也同你无干!”
“你浑闹够了!”拂耽延压着嗓子低斥,声如低云滚雷。他原是要上前将她抱上矮榻,命她静歇,却冷不防教一条幼小的身影横隔开。
那歇不知何时进了正房,张开双臂拦在风灵跟前,睁大双眼直直地注视着他一向敬畏的父亲。“阿耶为何要责备阿母?阿母若有什么不是,那歇替阿母领了。”
拂耽延忽然怔住,这才意识到方才叱责的口气确是重了,面对那歇的护母,他懊恼自己较稚儿尚且不如。
杏叶跟在那歇身后气咻咻地跑了进来,一见这情势,慌忙伸臂去拉那歇。那歇反在脚下扎住了气力,任凭杏叶如何拉拽也肯动。
杏叶无奈,瞥见地下的碎瓷盏,心思一动,细声哄道:“那歇你瞧啊,此事也不能全怨你阿耶,你阿母她……身子不适,一时不肯吃苦药,才惹了你阿耶动气。”
那歇半信半疑地瞧瞧风灵的脸色,确是病恹恹的模样,再瞧瞧拂耽延,虽带着怒容,却也是关切地望着她。那歇慢慢收回了手臂,转身一本正经地劝说风灵道:“阿母既病了,便该吃药,连得那歇也晓得‘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阿母怎好不吃药?”
拂耽延松缓下全身的紧绷,长出了口气,向杏叶吩咐道:“娘子肚腹不适,侍候她歇下,快去寻个医士来诊诊。”
他又转向风灵道:“我这便要归营,后日开拔。回京的事,待我归来再同你说。”他的目光在风灵苍白的面颊上滞留了一息,叹道:“你且好生养着,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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