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长跪在殿上,背对着她,可她只需一眼,便能认出那深刻入骨的背影,正是她牵念至深之人。
风灵脚下木然,也不知是如何挪的步子,一步步移到拂耽延身侧,向李世民屈膝一礼,她原该向他问安,可此刻喉咙教泪意堵了,生痛发涩,开不了口。
殿上君王不以为意,倒先露了和蔼,向她招了招手:“今日已是好了大半,折子堆积甚多,你快过来研朱砂。”
风灵垂头行至御案旁,抬手就着案上的朱砂砚磨研了起来,手腕子转了没几下,便忍不住抬眼去望殿下的拂耽延,投目望去,但见他垂目正视着跟前的五瓣莲花纹的地砖,数月不见,身形清减了些,面庞亦因消瘦棱角愈发分明,鼻更耸立,眼更深陷。
风灵研磨朱砂的手腕轻轻抖动着,她想即刻抛下手里的功夫,即刻跑下殿去,亲手触抚到那令她魂牵梦萦了数月的面庞。
“你在沙州近三年,所建功业之总和,抵不过一回过失。”李世民忽然开口,打断了风灵的投望,她忙低下头紧盯着砚内的一片朱红,往砚内加了些许清水。
“三年毁于一旦,你可觉痛惜?”李世民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叹息,风灵暗自想了一回,忆及昔年在沙州佛奴探听来的消息,说拂耽延深受隆恩,圣人待他另看一眼,如今圣人话语中的扼腕叹息正验证了那消息果然不假。
“微臣并不敢为自身痛惜,只深感愧对沙州百姓。”拂耽延俯下身回道。
风灵心中一紧:他的声音原是醇和沉稳的,现下却变得颓丧微哑,不知这些日子里都经了些什么,风灵不敢往下想,忍不住轻声吸了吸鼻子。
李世民长长地出了口气,将恼意压了下去,把稳了声音道:“你虽有失利之处,但判你渎职确也是重了。且阿史那贺鲁向来险诈奸猾,未必全是你的过失,然悠悠众口不得不顾。明日朝上,渎职之罪你该当受领便领下。至于通敌之嫌,朕暂压下了,此事背后的蹊跷,须得从长计议,朕急不得,你更是急不得。”
这一番话,全是私底下推心置腹之语,显然圣人并不信拂耽延的“通敌之嫌”,口吻中殷殷劝悔之意要多过诘责,这多少令风灵平舒了口气,倒是替他多担了份心。
可这“通敌之嫌”是因何而来,柳氏父子背地中那些阴私,圣人似乎并不知晓。风灵极想立即便上前将柳氏父子的那些腌臜事痛痛快快地陈于君前,好将这一切都了结。
可未生母子的惨死,给予了她一个惨痛且深刻的教训,他母子二人便是因她行事鲁莽横冲直撞而亡,如今她倘或再不收敛起那副脾性,恐怕便该害到拂耽延,故此她强压下心头烦躁,一忍再忍。无确凿实证能将柳奭一击崩散之前,绝不能再冒然行事。
“你性子刚直,此番千万要忍耐住,莫因背负了那些无端诬赖,便急着要洗脱。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未有万全之策之前,切忌轻举妄动。你可记下了?”
拂耽延将身子更往下压了压:“微臣谨记。”
李世民疾患未愈,处置过这一晌午的事,疲惫已显在了脸上,他冲拂耽延挥了下手臂:“你且归去,明日早朝过后,便往左右候卫处领命去,褫夺你五品品衔,罚作承天门戍卫,你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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