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夜空里的星都似少了好多,稀稀拉拉,远没有夏日的繁盛。夜将尽,星越飘越散,只余了一两颗远远地悬着。天幕昏沉沉已然不是纯色的黑暗,草原沉睡在黎明到来前最后的寂静中……
“哑姐姐,哑姐姐,”
一夜薄眠,雅予正朦朦胧胧做着梦,忽闻有人声,睁开眼,竟是英格披了衣裳坐在榻边。小姑娘的腿疾最着不得凉,雅予没醒透就顺手扯过自己的袍子给她裹了。
“来,起来。咱们出去。”
被那冰凉的小手拽了一个冷激灵,雅予才算清醒,半撑起身子看着帐中一片昏暗好是不解,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快些,哑姐姐。”
英格说着就哆嗦嗦挪回自己榻上去穿戴,雅予不及细琢磨赶紧披了件衣裳跟了过去。说是陪伴,实则雅予一日里多是把自己做侍仆,遂此刻自是先紧着伺候英格起身。这小主儿也难得地不娇气,不挑不捡只吩咐把昨儿穿过的衣裙套了上身便可,而后更是宁用冷水洗漱也不肯再多惊动人。
两人将将收拾停当,英格便急着要往外去,雅予听帐外有风又现给她寻了长斗篷出来。一面忙着给她系帽子,一面瞥了一眼这张神秘得有些兴奋的小脸,心里更是生疑,这营中能有什么紧急了不得的事要一个身子不便的小丫头夜半不明地起来张罗?瞅那模样虽也不像是什么大事却显是有备在先,只是昨儿听她说了一宿的闲话也没透一个字,几时学得这么口紧?
两人挽着出了帐,寥寥将乏的灯火将黑暗的黎明趁得越发清冷。一眼看到不远处来回踱步候着的苏德,雅予才算稍稍松了口气。想来是这贪玩的小丫头又缠了哥哥出去逮兔子,只是往常哪里肯这么早起,这也算头一遭了。
苏德见她二人出来,面上带笑迎了过来,俯身背起英格。雅予从身后扶着,刚释然的心又有些纳闷儿,怎的回想将才背着光苏德分明是瞪了一眼冲他挤眼笑的英格?
女眷营外已然备好了车马,只是并非英格平日那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双驾小公主车,却是营中最是常见、老嬷嬷们用来走动串门的单驾车。安顿她们坐好,苏德更亲自落座当起了车把式。一桩接一桩的蹊跷,雅予都细细看在眼中,心里从不解到好奇,竟是想早一刻知道凭他们这三人、这装备行头究竟是要生出什么事来。
星淡去,夜色更浓,就这么一辆不起眼的毡布帘儿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大营。
天果然是早,走了好一刻,天边才泛了鱼肚白。出来得匆忙什么都不及带,雅予只把英格的手捂在袖中。小丫头抿嘴儿含笑,把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落在雅予脸上,瞪得圆溜溜的正经全不似平日耍了娇赖的模样,看得雅予心里毛躁躁的。
又约莫走了一刻,马车终是慢慢停了下来。雅予正想掀起窗帘来瞧瞧,却被英格打了手。
车停稳了,耳听得苏德跳了下去,回身道,“到了,下来吧。”
雅予起身去搀扶英格,谁知英格却笑着直摆手,又指指车帘,小声道,“你去。”
嗯?这下雅予当真是摸不着头脑,这怎的成了她去?
“去啊!”
英格推了一把,雅予这才满腹狐疑地打起了帘子。一眼看到车下那伸手要接的人,根本不是苏德?!雅予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扭头就要往回,可哪里还来得及,腕子早被一把握住,那力道即便是轻轻一扯她也受不住,眼看着人就失了重斜倒了过去,轻轻松松就落在人家怀里。
这一转了向,正见苏德站在车尾,雅予又羞又恼,为了这张面皮儿奋力挣。谁知一转眼人已然落在地上,自己这一踢,险是一个趔趄,还幸而被他握着腕子否则不知要摔得怎样难看。
“你们在这儿等着。”
“哎。”
赛罕交代了一声,苏德应得好是殷勤干脆,全不顾雅予那投过来极是受伤的眼神,丢了她在狼手里,没事儿人似的只管闲闲地拽了马往边上去。
被他拉着就走,雅予恨得直想跺脚却又不敢当着人发作。碰上这种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人,越争越像与他调笑,要面子便只能生生折了志气。可走便走,偏要这般暧昧地牵着,哪里还知道那车上车下都是不及成年的子侄辈。挣是挣不开,他步子又大,拖得人一路小跑倒像是她追得不及待,说不得更应了这荒郊野外私会的名声。雅予越想越恨得紧,另一只手握过来小猫似地狠挠他的手背,再不惜力,一道道的红印子。
好容易走远开,雅予终是奋力甩着手臂,“放开我,放开我!”
赛罕猛地停步一转身,她不及躲闪,被他借力一捞直直撞进怀里。毛绒绒的斗篷面柔顺光滑好似锦缎一般,带着霜冷的寒气贴了脸冰冰凉。忽地掀起,雅予只觉后脑勺被用力一摁,一头磕在他胸前。咦?这里头竟还是那薄薄的夏绸子,方想起他是最怕热的,寒冬腊月都难得多披一件,今儿这是怎么个穿法?一时纳闷儿竟是忘了与他撕扯。
斗篷两扇对折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赛罕低头,只见那乖乖的小头巾,手伸在里头摸,纤纤细细的一柳儿,那小腰线条宛若凉凉湖水一弯漾起的涟漪,滑过手心惹得人腾地血起、脑子里一刻就满涨。她这般瘦弱,穿得再多也单薄薄不足一握。大手一寸一寸捏着怀中细骨软柔,腻沉的语声低低呵在她头顶,“穿得这么少来,可不就是想到我怀里窝暖?”
一句话羞得人恼,雅予蒙在暖暖的暗中也不顾什么旁人的耳目、自己的脸面了,手脚齐上阵,只浑乱地踢打。
赛罕任她打,只拢了双臂将她的人牢牢箍紧,口中戏嗔道,“你这么乱动,让那俩孩子瞧见,当是咱们在这斗篷底下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雅予抬头,涨红了小脸用力捶他,“你越来越不知羞耻了!”
赛罕握了那两只小拳捂在心口,“嘘,我一会儿就要走了。让我好好儿瞧瞧。”她闻言微微一怔,只一瞬与他四目相接……
眸中水光点点柔柔,映着初透的晨曦那么娇娇的晶莹,那么软软的波漾,映在他眼中,好似拨去了她周身的小刺只余这细嫩白净、小鼻小口的精致。就这么全部都给了他,也不管……不管他受得受不得。手下不觉就狠了力道,这便把怀中的僵硬挣脱都没了去,只能觉出自己的努力屏持,一刻只觉她乖,只觉她顺从,心窝里暖着,暖得他的心尖儿颤……
低头,与她紧紧相贴……
“我听说那日回去哭了?”
被他箍着不能动,自己此刻这被迫垫着脚尖挂在他身上的姿势只像一只摊开来赖皮的小狗儿,横竖没了脸皮,雅予抿了嘴决定不再搭理他,让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去。
“哭了,那可是就认了。嗯?”
他尽可以无耻,她驳不得,还哑不得么?
“那我可就,为……所……欲……为……了……”
“……哎呀!你,你休想!”
小丫头哪来的定力,一个佯做的动作便让她惊慌失措、扑腾得欢实。赛罕低低地笑了,手从她衣襟里拿了出来,又把那解开的小扣仔细给她扣好。略将她放开些,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进她的小手里。
雅予低头一看,竟,竟是那把狼头小靴刀!想也没想,立刻甩手丢回他怀里。
“怎的我给你的东西总是丢?”拉过她的手,赛罕又强着把那小刀握进去,“拿着。往后……若用得着,只管扎。”
他的语气好事不耐,可雅予的心不知怎的竟是狠狠一揪,整个人都似有些顿,他,他这话……转而又恨自己犹豫,狠道,“你……你不用假惺惺!当我还信你!” 说罢,很有骨气地别过头,只是斗篷太大,他也太大,别了头毫无势气,只像是往他怀里蹭。
赛罕轻轻捏起那小下巴,“野兽不是人,可野兽说话算数。”
她紧紧咬着牙,目光不曾离开他一刻,像是要从那深不见底的眸中辨出那颜色来自何处,辨出这话可是出自心底……
“拿着。这上头可还有我的血呢。”他轻轻松开,她的手也随着松,他赶紧重握了。
“你若不拿着,我可不顾及了。”大手握着小手,握着那带血的刀,好一刻,赛罕才又开口,“拿不拿?不拿我可收回去了。”说着他慢慢松了手。
这一回,她没再放开……
赛罕笑了,舒舒舒服服地抱着她,安心说话,“跟我说说,你可想好法子拒五哥了?”
“……他是好人,也原本有恩,只是我无意于他,怎好……”
“行了,”不待她一句话说完赛罕就低声打断,“你这么说只会招得人上火,哪里行得通?”
雅予不服,“哪听说有女孩儿家自己拒亲的?说了不中意已然是没了脸皮,我,我还能怎样说?”
“什么有意无意的,这话说给男人有个屁用!”
他这般粗鲁地训斥,气得雅予咬了牙再不肯答话。
“你只拿中原那些书本上、陈年不见日头的东西来行事,可知别说是草原,就是你中原的男人也听不得你这话。他看上你就是要要你,跟你中不中意他有何关系?”
“你当都是你那般混账!”
“那倒好了!”瞧她不省事,赛罕一面压了火一面庆幸,原本是走之前想她想得紧,谁知这一见还真是及时!“傻丫头,你想想,五哥没知会你就去跟大哥大嫂提了要成亲,他心里怎么会不知道你无意于他?你拿这个来拒他,岂非隔靴搔痒?”
“那,那他还要强着我不成?”
“你当如何?你们中原也讲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不该嫁么?往后谁养你?你俩又是旧识、又是彼此有恩,他难道不该是你最好的归宿?”
他这番话明明每一句都让她不适宜,可,可她怎的竟是驳不出口?雅予一时蹙了眉,轻轻咬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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