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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生,京城长,总当自己已是见识了从南到北所有奇景天象,岂知这一刻切肤体会,雅予方觉曾经都是水中观月,隔了砖瓦,隔了城池,甚而隔了另一个尘世!如今扔在这茫茫旷野之中,天地纯粹,帐外明明是在下雪,却这狂风抽打的声响咆哮着压来,入在耳中仿若塌了天的暴雨冰雹,皮毡的帐子被摔砸得只如一瞬吞卷的小舟挣扎在惊涛骇浪之中。
曾是一刻雅予觉得那帐顶已被掀去,坚硬的雹子就要劈头盖脸砸下来。这究竟是谁犯了天怒?幼时奶娘讲的那些神啊鬼的统统下凡、统统来作祟也不及此时天谴一般的恶劣。冷已是顾不得了,如此风雪之下,什么火炉、什么被褥都是虚设,四下里都是风,都是雨,寒气穿透了毡毯把那*的冷直刺进骨缝里。抱着被蜷缩着,雅予哆哆嗦嗦,只觉得天根本就不会再亮了……
相与她这边活不出去的苦,对面的景象仿佛是另一世。高几边燃了灯烛,清亮柔和的光把那张铺了厚厚被褥的睡榻照得那么暖和。那人手中执卷靠在床头,外袍褪拢在肩上露出淡青的中衣。双眉展,眼波静,神情如此专注,一页,一页,帐外的风雪充耳不闻,周遭的一切似都于他无扰。
雅予看着,看着,眼中恍惚,心里狠狠地怀疑这可是梦中幻景?还是他那边……果真与她不是一处天地?
“睡了?”
低沉沉的一声问混入那翻页声,雅予没听真。正是疑惑,忽见他手腕一歪闪开了书,顿时四目相接。雅予呆呆一怔、不及转了眼神,甚是尴尬,赶紧摇摇头。
“既是没睡,去把三哥那本手记给我找来。”
“……是。”
雅予边应着边万分不情愿地往起爬,原本觉着这棉被根本不顶事,可一旦离了才知道那是多难得。裹着小袄,瑟瑟如一只草窠里的小蚂蚱,冷得直跳脚,又怕现在他眼里,只得哆哆嗦嗦小跑着往外帐去。
外帐大,足容百人,此刻只燃了一处火把,黑暗庞大,阴霾森森,那暴风雪的咆哮越发像鬼怪翻天一般吓人。雅予咬着牙不往那暗处看,急急在书案上翻找。咦?怪了!乌恩卜脱那本手记平日就放在眼前,每天擦每天见,这,这怎的半天寻不着?难不成真是有鬼了?
“啪!”帐顶上重重一声,炸雷般拍入耳中,雅予吓得“啊!”一声蹲在地上。黑洞洞的帅案下冷风飕飕,仿佛那帐帘一呼扇一呼扇已是吹挑开。雅予赶紧闭了眼睛,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心里各种神灵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最后叫到了爹爹娘亲……鼻子一酸,泪哽在喉中。
不知道在案子下蹲了多久,直到那冷又战过了怕,这才撑起僵成一团的身子重在案上翻找。无论她是以为撞了鬼,还是迷了心,那手记就如从未有过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头看看内帐安静静流出的灯光,雅予不知怎的竟是不敢回去复命,许是……许是这帐内帐外所有的鬼加起来也不如里头那个阎王可怕。定定神,转身在书架上一本一本翻找。从前觉得一个人行军打仗还带了这么多书,多少算得上个“儒”字,此刻,雅予只觉得这统统都是为了刻薄她而来!
翻遍了,找遍了,还是没有。空荡荡的汗帐再无旁的去处,见鬼了,真的有鬼了……沮丧之余,眼睛忽地落在帅椅脚下一个小木匣子。这是何时有的?犹豫一刻,蹲下打开,第一本就是那手记……
……
“冷吧?”
没有责她拖了这半天,也没有一副冷冰冰的主子像,他竟是双手合拢握住了她,雅予那筛子一般发抖的身子即刻惊得僵直。
“冻坏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冷得要死了出了幻像,还是那柄小烛的光实在迷惑,总之,雅予怔怔地被握着,觉得他这边果然暖和得很,风声都似小了……
赛罕微微一笑,拍拍身后的榻,“来,上来睡,这儿暖和。”
这一句针扎了一般,雅予甩开他的手,受惊的小兔子似地逃回铺上,一出溜钻进被中。
冻了这一场,如今裹了被子也止不住抖。哆哆嗦嗦地藏着,眼睛忍不住还是寻了那光亮去。他那边又开始看书,像是什么都没说过,没做过。雅予盯着,盯着,冷一刻不曾减缓反倒越来越甚,仿佛饿极了的人,刚刚推辞掉嗟来之食,此刻竟是不知羞耻地觉得可惜起来……
赛罕又翻看了几页,觉得那头儿差不多了。放了书,起身,走到她铺前,蹲下,“走,过去睡。”
不吭声,被里的脑袋用力摇了摇。
她当她藏得挺好,谁知那大手不由分说就伸进来攥了她的手腕子。雅予惊得正是要叫“无礼”,谁知那腕上的手轻轻把了脉,这才想起他是大夫,一下就老老实实了。
“地上寒,这么阴一宿可不单单是冻着,那可就是,”他低头,恍恍的烛光中对上了她的眼睛,“嫁不得人了。”
雅予脸腾地红了,抽了手缩回被中紧紧闭了眼睛。
得,赛罕在心里笑了,这句话还不如不说。
“这么着,你睡床。行了吧?”
雅予悄悄琢磨,这么大方?他能这么大方?又想想,……怎么不能呢?这几日为了她吃的,饭菜都安置得汤汤水水又软又可口;还为了她保暖添了炭盆。冻僵了的头脑再不及多思虑,直劝自己:冻坏了可是自己的身子,管他为的什么,先撑过这暴风雪再说。横竖,横竖他不怕冷,让给她,他也冻不着。
“怎么?还得我抱?”
他真的伸手过来,雅予赶紧睁开眼往起爬,拖了被子,跌跌撞撞地就坐到了榻上。
烛光亮,床铺得厚厚软软的,看着就暖和,和地铺真真是不一样!
雅予小心地把那床盖过的被子卷起来,把枕头也叠放上去。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只等他拿走铺盖自己就好躺下了。
赛罕走过来,弯腰,两臂猛地托起那轻飘飘的人,不待她反应就扔进了床里。
雅予惊得叫,“你,你这是做什么?”
“能做什么,睡觉。”赛罕拿下外袍扔到了架子上,把枕头拽过来摆好,安安稳稳躺了下来。
“啊??你,你也睡床?”
赛头扭头坦坦然然地看着她,“不睡床睡哪儿?”
“你不是说,不是说……”雅予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说了你睡床,可我说我睡地了么?”
雅予瞪大了眼睛,苍天啊,人还能,还能无耻成这样??哆哆嗦嗦仍然一股火起!掀了被子就想越过他下床去。
“你敢。”
雅予一僵,再不敢动……
他有限,他说话做事向来有限。短短相处的时日,雅予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在生死的边缘学会了揣摩他,不能说透彻,却常能猜个七八分。只这两个字,语声不大,却是那语气……如此阴沉。雅予僵着不动,不往前去,也不往回退,甚而都不敢回头看他一眼,不想看到与逃离那一晚一样阴狠的目光……
吓着她了。赛罕莫名有种当年训狼崽的感觉,只是心里却不似当初的爽利。伸手拉了她,“过来躺下。”
雅予只觉得浑身僵硬,却是顺着他的手躺下来,小心地往后撤撤方才裹了自己的被子。
赛罕打开自己的被子摊开来,盖了自己一并也盖了她,“我不能特意给你添张榻,懂还是不懂?”
“嗯。”
她乖乖点了头,只是这顺从不知为何让赛罕有些别扭,他是当真没想吓她,看着她缩在被中只戒备地露了眼睛,正想像揉搓诺海儿似地揉揉她,手到了半空又收了回来,掖了掖被角,“你怕我怎么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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