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山的山顶,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庙宇真容已现。一身明黄sè龙袍在身的庆国皇帝,静静站在栏边,等待着叶流云的到来。当山下被五千长弓手包围,尤其是叛军之中,出现了东夷城九品高手们的踪影,这位向来算无遗策的庆国皇帝陛下,似乎终于发现事态第一次开始超出自己的掌控,中年人的眉宇间浮起了淡淡的忧愁。
黑sè圆檐的古旧庙宇群落里,响起了当的一声钟声,沁人心脾,动人心魄,宁人心思,却让这天下不宁起来。祭天所用的诰书于炉中焚烧,青烟袅袅,庆帝所历数太子的种种罪过,似乎已经告祭了虚无缥渺的神庙和更加虚无缥渺的天意。
祭天一行,庆帝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所需要的,只是带着那些莫须有的上天启示,回到京都,废黜太子,再挑个顺眼的接班人。
然而一顶笠帽此时缓缓地越过了大东山巅最后一级石阶的线条,自然却又突然地出现在庙宇前一众庆国官员面前。
…………皇帝平静看着那处,看着笠帽下方那张古拙无奇的面容,看着那双清湛温柔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缓缓说道:
“流云世叔,您来晚了。”
叶流云一步步踏上山来,无人能阻,此时静对庙宇,良久无语。山巅上众官员祭祀,包括礼部尚书与任少安等人,都下意识里对这位庆国的大宗师低身行礼。
在叶流云面前,只有庆帝依然如往常一般挺直站立着,而他身边不离左右的洪老太监虽然佝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公公每时每刻都佝着身子,似乎是在看地上的蚂蚁行走,却不是因为此时要对叶流云表示敬意。
“怎么能说是晚?”叶流云看着皇帝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斥着难以言表的无奈与遗憾,“陛下此行祭天,莫非得了天命?”
“天命朕身,朕既不惧艰险,千里迢迢来到大东山上,自然心想事成。”皇帝冷冷说道。
叶流云微微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天命这种东西,总是难以揣忖。陛下虽非常人,但还是不要妄代天公施罚。”
皇帝冷漠地看着十余丈外的叶流云,说道:“世叔今rì前来,莫非只是进谏,而并未存着代天施怒的意思?”
叶流云苦笑一声,右臂缓缓抬起,袖口微褪,露出那只无一丝尘垢的右手,手指光滑整洁,绝对不像是一个老人所应该拥有的肢体。
他的右手指着庆庙前方的那片血泊,以及血泊之中那几名庆庙的祭祀。
“陛下……施怒的人是你自己。”叶流云悲悯说道:“祭祀乃侍奉神庙的苦修士,即便他们也知道,陛下此行祭天乃是乱命。君有乱命,臣不能受,祭礼也不能受……所以你才会杀了他们。”
是的,皇帝祭天的罪太子书出自内廷之手,所择罪名不过放涎、蓄姬、不端这些模糊的事项,而这是太子若干年前的表现,和如今这位沉稳孝悌的太子完全两样。历朝历代废太子,不曾有过这样的昏乱旨意,无稽的祭天文。
大东山庆庙历史悠久,虽然不在京都,但庆庙几大祭祀往往在此清修,只不过随着大祭祀的离奇死亡,二祭祀三石大师中箭而亡,庆庙本来就被庆帝削弱的不成模样的实力,更是残存无几。所以一路由山门上山,大东山庆庙的祭祀们表现的是那样的谦卑与顺从。
然而当庆国皇帝在今天清晨正式开始祭天告罪废太子的过程,仍然有一些祭祀勇敢地站了出来,言辞激烈地表示了反对,并且神圣地指出,庆庙永远不会成为一位昏君手中的利刃。
朝廷对庆庙的暗中侵害,两位首领祭祀的先后死亡,让大东山上庆庙一脉的祭祀们感到了无穷的愤怒,山下叛军的到来,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勇气。
所以这些祭祀变成了黑檐庙宇前的几具死尸,他们的勇气化作了腥臭惹蝇的血水。
当有人敢违抗皇帝陛下的旨意时,他向来是不惮于杀人的,即便是大东山上的祭祀。庆帝唯一不敢杀的人,只是那些他暂时无法杀死的人——比如叶流云。
皇帝平静地注视着石阶边的叶流云,说道:“世叔,您不是愚痴百姓,自然知道这些祭祀不过凡人而已,朕即便杀了,又和天意何关?”
叶流云眉头微皱,说道:“祭祀即便是凡人,但这座庙宇却不平凡,想必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在庙宇正门杀人,血流入阶,陛下难道不担心天公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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