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全都滚!”
一声暴喝,宦官连着宫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悄悄往殿外去。秦朝一向法治严明,不仅在军中、朝堂,就是在宫里也一样,上头说了话,办得慢了一星半点,就是一顿打。谁都不想挨打,没人敢劝一句,退得一干二净。
人生气的时候,要是一个人,往往越想越气,气大了还恨,怎么没个人关心我、劝劝我?嬴政恨得磨牙呢,正看见一封信,很厚实,压在众竹简的下面。要不是今天推了竹简堆,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看到这封奏折。
嬴政心想,这哪个蠢货,写的是奏折还是长篇小说,鼓鼓囊囊一大包,伸手扯过来一看,那字迹再熟悉不过,亲儿扶苏,一看日子,两个月前。嬴政心中又有了气,扶苏啊扶苏,亏你还是个长公子,朕以后还想把国家交给你,你竟然连一封信都送不到你父皇跟前,都到了龙书案了,还被人塞底下了!
不行,朕要长生不老!
一边任由思绪漫天飞舞,一边拆了信封一抖,殿内灯火通明,始皇看得字字真切。
看着看着脸上慢慢就柔和了,这傻孩子,怎么越长越回去了,说话啰啰嗦嗦的,可也讲得细致,事事用数据说话,每日何时操练兵勇,每日消耗多少军粮,又有长城每日进度,清清楚楚。说到蒙将军的一言一行,描绘得生动,仿佛就在眼前。
再看到开垦荒地,始皇嘴里骂一句“小兔崽子,敢动你父皇的人。”可看到后面,军粮消耗大减,咸阳压力大大减小,上郡军民干劲十足,长城修建速度加快,脸上又挂了笑。读到最后,看到扶苏期期艾艾叮嘱他注意季节变化,保重圣体,心中一暖。怒气刚过,人正是心理虚弱的时候,尤其是功成名就、中年往晚年的路上奔的男人,常常就突然地感觉到一股空虚。
扶苏这三两句话,来的正是时候,他爹心中一股熨帖。
看了两三遍,回味了一番,不过瘾,太少了!
这信是两个月前的,那应该还有。殿中的人都被赶走了,嬴政自个儿绕过龙书案,蹲在地上翻找,还真被找到了两份,一封是一个半月之前,一封正是一个月前,两份信中,汇报的还是军中诸事与长城的修建情况,一日日的进展,写得很详细。信件的最后,又问候了他爹几句,没讲什么“房不要大、女人不要多”的破道理,很体贴地介绍了些当季的蔬菜瓜果,又提及见到一些长寿大爷,都讲了哪些养生之法,语气殷切,字里行间盼着他爹好。
嬴政心中就像三伏天喝了凉汤一样舒爽,拿着大儿子的信发了会儿呆,好好叠了放小匣子里。这会儿要有人仔细看,还能看到那小匣子里有一张女人的画像。
午夜独处,总让人多愁善感,哪怕是始皇帝也没能例外,他提笔铺绢布,喊了人进来磨墨,写回信。先假模假样批评了两句,怕扶苏被他吓到,以后不敢写信了,又赶紧夸了两句,最后在信件末尾关心儿子,意思大概就是,北地风沙大,注意身体,不过作为始皇帝的长子,你不能太娇惯!也要多多锻炼自己!要成为铁血男儿!那什么,信可以写勤快点。因为……因为你爹很关心长城的进度!
写完了信,已是午夜时分,嬴政心情舒畅,有了几分困意,没让宦官去找什么美人、良人过来玩儿,上床一个人睡了,也是一觉好梦。
但这晚上,有两个人没睡好。
一个是上郡军营中蒙大将军,夫人嫌他一身汗臭,赶到了主帐外室。蒙大将军看得着吃不着,众人想想都痛快!呆在蒙将军壳子里的大师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今晚上算是躲过去了,那以后呢?难道……老衲这次不但要破了荤戒,还要再破色戒?阿弥陀佛,佛祖在上,这年头菜没菜油,只有猪油、羊油,小僧不吃就要饿死,这油都吃了,也就别怪小僧吃肉了。蒙恬这大高个儿,光吃萝卜青菜,还没到中午人就该饿昏过去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善哉善哉……
可这色戒,怎么躲过这一劫呢?蒙恬原与夫人十分恩爱,两人之间不曾有半个姬妾,老衲可不能做破坏人夫妻感情的第三者,得想个法子。
大师父难得被难住了,躺在热锅上烙饼子——辗转反侧。
另一个床上烙饼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女子,孟家大姑娘,孟姜女。
孟家是有钱大户,又只有孟姜女一个闺女,从小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读了些书认得些字,比她爹娘明白道理。范喜良的事,她想了两个月。若真是听了她爹娘的,另择佳婿,拿范喜良当死人,她良心上过不去。
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呢?范喜良不过吃了我家三日饭,没捞着媳妇也没谋得一星半点儿财产,就被当了爹的替死鬼,根本是无妄之灾。
可孟姜女也不想埋怨爹娘,到底是生她养她的人,呵护着她长大,一心为她着想,孟姜女自诩不是圣人,没法大义灭亲。
要两边都对得起,只有认了这桩亲。孟姜女觉得这个主意成,她对范喜良印象也不错,长得俊,人还老实,可以一起过日子。想通了就睡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迷迷糊糊之间梦见范喜良修长城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死了,吓出一身冷汗。
秋风起,簌簌作响,孟姜女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点了灯裁了布,回想着梦中范喜良的身量,做棉衣。喜良走得匆忙就没带几件衣服,皇帝吝啬心狠手辣,定不会给劳工做衣裳。听说北地冬日能把人鼻子冻掉了,喜良可别给冻掉了鼻子、耳朵的,想着手上加快了速度,一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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