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夜色深沉,无星无月的天幕仿佛要与大地重合,刮了半夜的风渐渐小了,凝结于一体的雪花却仿若鹅毛一般飘荡了下来。
与南城福贵居三座已经陷入黑暗的独院不同,荥阳城内的许多地方还亮着闪烁的烛火。
福贵居不远有一处高墙围绕的大宅,大宅的主人姓丁,往常这个时候这大宅早就漆黑一片,但是这个雪夜,主家的会客大堂里,却依旧是烛火通明,人气正盛。
坐在主位上是个方面大脸的老者,头脸上的须发皆白,好似一位老将军,但他肩上却披着一件蜀锦精心缝制的暖袍,坐在那里,一张肚皮圆圆的隆起,倒更像是一方大贾,这种在别人身上看起来很矛盾的地方,在这老者身上却独有一番气势,“王家老,郑家老,何通判,天色已晚,恕老夫不奉陪了……”
说罢端起茶碗就要送客。
“丁老且慢……”声音响起,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是个四十许岁的中年人拱了拱手做为歉礼,然后便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丁老当知我大宋正缺优良马种,眼下只需放下一些不必要的脸面,便可轻松获得……”
“真是难得,你何通判竟然还识得脸面二字!”须发皆白的老丁声若洪钟,却一点也不显得老迈,两句话语更是道尽嘲讽之能犀利无比。
何通判的脸色瞬间就红了,“何某自谓忠心报国,丁老何敢辱我!”
“辱你?忠心报国?”老丁眯了眯眼睛,“呸,老夫老矣,却不曾糊涂!忠心报国?怕是为了强取豪夺媚主求荣吧?你读书人的信义何在?那灵州人乃是远路使团,光明正大入我店中投宿,从不曾违反法度,你想调兵夜袭,是为不义!老夫这老店时年三十载,从未失信于人,你让老夫违信乎?”
“你,你……!”何通判被老丁几句话顶得七窍生烟,却不敢说出任何同等威力的言语,原因无他,他是官员,而老丁却不仅是商人,还是被宋高祖赵匡胤授过武爵的老行伍。
同坐的另外两位对视一眼,其中王家的家老开口了,“丁老且请缓言,何通判为本城治政之主,境内出现国之所需,心切之下有所急迫,亦在所难免。况调遣禁军乘其不备一鼓作气谋而得之,轻而易举之事耳,至于丁老所虑客栈之损失……我王家三倍赔付,若何?”
老丁不屑地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朗声说道:“花言巧语利令智昏!王动啊王动,你是想给这荥阳王家招致灭门之祸乎?”
被直指其名的王家家老王动愣住了,“丁老何出此言?荥阳王氏虽非太原主家,却也不是贵老轻易侮辱的!”
“嘿嘿!”老丁冷笑了两声,扫视了一圈继续道:“王动你与这何小子乃一丘之貉耳!口称为国,实则为家才对!你敢说不是为朝堂上争名夺利乎?调动禁军,好大胆魄!你等可知那灵州人实力如何?还轻而易举!当灵州人是木胎泥塑吗?知己不知彼就敢妄言军事,若是禁军伤亡惨重,你王家有几颗脑袋用来赔付?”
“……”王动同样没办法开言,这老丁话语辛辣至极,纵使他出身翰林,同样无法辩驳。
唯一未曾开口的郑家人开口了,“丁老凭大火气,且请息怒,休要伤了身体。较之老大人,王家老与何通判二人譬若幼童,如何得及老大人?事出突然,贸然决策,有所差错亦在所难免……老大人若有心得,莫若指点一二,也免得晚辈错漏百出……先前听老大人言及知己不知彼,何意也?”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老丁瞪着郑家人好半响,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评语,然后才看着对方愕然的脸色笑道:“哈,你郑家人保命手段天下第一,这京畿之地谁人不知?老夫老矣,却还不朽,休要以为花言巧语便能诓骗老夫允诺你们随意行事!皇帝不想打仗,一纸条文罢了北疆大好形势,如今诸军懈怠,空有骏马抵得何用?”
“丁老岂知陛下不愿征战?”闷了半响的何通判觉得有说话机会了,开口便是驳斥,“老大人位居开国伯,休要妄测圣意!”
“休拿大义诳我老朽!檀渊之战,若非寇枢密(指寇准)与高琼那小子硬颈,帝京早已迁往金陵,欺我老朽不知乎?”怒意上呈,老丁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你……妄测上意,诽议君上!”何通判亦是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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