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陆长荣在内的这些少年,骤然见到柳云若,浑身魂魄让抽走似的,不但雪白了面容,还中了定身术一般。
只有一双眼珠子里先是惊骇,再想到柳家不弱,柳云若也不弱,又出来惊恐、恐惧……千般万般惊吓好似地狱里众小鬼见阎王。
……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聪明才俊,稍加占拨就事事如鱼得水。比如受家人重视的执瑜执璞、萧战等。
也有一种人,称之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先开始的时候,未必他的人是多么的坏,他只是对于自己做的事情产生后果大大咧咧和不放心上。比如陆长荣,比如另外的少年。
在他们看来把柳云若的脸儿弄损坏,弄成不男人,太后还能在加喜的亲事上继续糊涂不明的态度吗?
在他们看来把柳云若的脸儿损坏,也许未必就是划几刀,打肿脸也算。但未必他们心里没有想过刀剑舞几下。这等后果柳家会怎么报复?他们的心思只钻在加喜上面,倒不会多想。
把过了年没有过生日,按周岁算十一的柳云若弄成不男人,这样的后果更加严重,他们就更不会去想。
压根儿他们做事情就没有过多的考虑,自己痛快和得到就行。没伤性命不是吗?
既然没伤性命,没过多久,少年们也愤怒了,包括陆长荣。
……
陆长荣冷笑以对:“加喜是你的?柳云若,别装模作样了,听你说哪怕一个字,也没的让人恶心!”
柳云若对他早就不待见,此时倒不会有钻心刺骨的背叛感。对于陆长荣害了自己还能回出话来,也没有过多惊奇。眉头一横直接不屑:“退一边去吧!捧块冰瞅瞅你那模样,娶加喜你不配,你就不过是条针对我的狗罢了,我只和主人说话!”
他怒目看的人,秀美少年……柳云若冷笑:“长陵侯的表亲,南城大长公主外家的表妹之孙,”
他慢腾腾的语调是故意的,秀美少年让怒火燃烧起来,气的嘴角歪斜,骂道:“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成天装的跟我挺好,我早知道你嫌弃我是寄人篱下来的,嫌弃我们一家人。”
…。
南城大长公主和太上皇虽不一个母亲,但当年同受福慧太妃迫害,太上皇登基后,对长公主不错。长公主嫁的方驸马,封为长陵侯。生下儿子是礼部尚书方鸿,久跟皇帝的前太子党。方驸马是沈渭的舅父,沈沐麟的舅祖父,却不是小沈夫人的父亲。沈渭因此和梁山王萧观也能扯得上远亲关系。不过方鸿跟萧观自小就不好,前太子党和当年在京里能惹事的前小王爷都不好,沈渭以前和萧观也好不了。
大长公主的母妃早亡,福慧太妃在的时候,把一些嫔妃娘家撵的撵,问罪的问罪。南城大长公主的外家早早出京,各种原因家业凋零。太上皇登基后,南城公主想起外家,把她守寡的表妹接回京中,如今也是位老太太,膝下儿子不止一个,孙子却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因此疼爱异常失于教导,也因方鸿和柳至走动的原因,和柳云若早就认得。
对世家子的教导,有忠勇王府对待常钰的那种。在董大学士没出手以前,家人只管图小爷欢喜,不到十岁就教他小姑娘软软的摸着好。秀美少年就是此类。
也有萧战那种,几个先生跟着,小爷你又犯错了,为先生的含羞不能见人,唯有自尽以见王爷。逼得萧战不得不出对策,先生自尽去战哥也自尽去,大家看谁吓得过谁。柳家对云若虽不如梁山王府,因是独子,也是百般看重。
柳云若和同年龄的差距一天一天增大,和秀美少年这等人的嫌隙无形中一天天加深。
本就嫉妒柳云若,本就把自己家依附别人看得很重。听到柳云若吞吞吐吐地报他的家世,秀美少年指着柳云若大骂:“小爷我叫卫戒,你不认得我吗?做什么拉拉杂杂的说上一堆,你羞辱谁呢,当我听不明白!”
柳云若大怒之下,都没忍住嘴角勾一勾有了好笑。
卫戒?亏你还好意思提自己的名字!
这位自卑感特别重是有原因的。
…。
他生下来的时候,祖母带着父亲、叔伯在南城公主的帮助下,已在京里有了局面。心情好,又得了孙子,见他生得俊美,又恰好这位表妹嫁的丈夫姓卫,起名叫卫玠。
跟看杀卫玠这典故里的晋之美男一个名字。
长陵侯夫妻来贺喜,长陵侯说这名字过于张扬,对小儿恐生不利。说生的好的孩子更要戒之慎之,改名为戒。
这样的家世,太后想也不会多想。而卫戒公子长大后,多次标榜自己容貌可比当年卫玠,对加喜生出邪心歪想并不奇怪。张狂过了的时候,有人拿他名字做文章,让他戒了戒了吧,此戒不是彼玠,也曾是笑话一桩。
他自报姓名卫戒卫戒的,柳云若想到别人让他戒了戒了的笑话,也就有了笑意。
当年那戒了戒了的笑话,是卫戒公子的一大深恨。柳云若一扬眉他就回想到,气的更加口不择言。
…。
“凭什么加喜就是你的,生下来就成了你的!天上掉金子,只砸你脑袋上你受得起吗!你要是恭恭敬敬的捧着,别人心里也还好过些。看你的德性,真是多看一眼都让人难过。你真有种说不要加喜,你去死啊!大河上没加盖子,京里也到处有井。你往里一跳就不完了。省得天天哭丧着脸进宫,又到处诉苦你不得不看!你手里有刀,你一抹脖子不就没这烦心事情!”
柳云若听他骂的恶毒,可见这个人嫉妒到什么地步。与这等人对口不亚于和疯子吵架,把他丢下,柳云若看向另一个,脸白白,似天生无血色的那个。
“茅都,你呢,你也是这种骂我的心思?”柳云若斜着眼角。
茅都从惊吓中回过神,在卫戒的大骂声里找回几分底气。挺一挺胸膛,用大声来支撑起后续的底气:“柳云若,我茅家不比你柳家弱!论起来你柳家没到京里的时候,我茅家就在京里,也是官宦门第,”
柳云若鄙夷:“三代没中过一回的官宦门第?”
茅都气的嘴唇哆嗦:“你血口喷人!”
柳云若悠然的凉凉嗓音:“你想说你祖父得官了是不是?哦,像是求了一位父执辈,掏银子得来的。”
茅都手指哆嗦着,很想气势万千的指住柳云若,骂他胡扯,让他把话收回。却骨子里和外在都不如他,他又说的是实话,手指尖颤抖着往下对的是地面。
这种气势颓废之极,话自然也就出不来,只在嗓子眼里干噎到自己。
柳云若还没说完,继续揭他家的短儿:“哦,像是就那一回求官,伤到你家的元气。本想等到了任上搜刮一笔,太上皇登基了,肃清官员里不偏不倚有你祖父,你祖父亏空公款,你家借了高利的银子才填上。此后到你父亲那辈还是不中,掏银子走门路已没有钱,走父荫也没有。要不是你伯母持家厉害,近些年有些节余,你茅都想装个公子哥儿都是妄想啊妄想。”
“你你你……”茅都人也跟着哆嗦。
柳云若一翻脸,小脸儿上寒气逼人,在卫戒和茅都两人面上看来看去,冷冷道:“一个自以为是晋名公子转世,一个巴望着攀附高门。也不想想,就凭你们两块料能争到加喜吗?袁叔父就那么没眼力,能相中你们!”
在这样的话刺激下,茅都嗓子忽然顺畅,跟着卫戒一起破口大骂:“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天天装不想要,你天天不是这样说的吗?”
柳云若置之不理,看向嘴角往下,冷淡面容的少年,眸子里似有火燃起。这个人才真正让柳云若有了痛的感觉:“凌离,你也眼红我娶加喜?凌叔父知道你这样对我吗!”
这是凌洲的儿子,凌离。
前太子党凌洲曾在户部任职,自从在海边砸出来半边衙门,皇帝一气之下,动手和闹事的元皓、执瑜执璞都没事。凌洲和上官风还在半边衙门里降职当县令,还没有回来。
天生高傲模样的凌离只在初时见到柳云若有出其不意的惊吓,事后他恢复的不慢,这会儿已重新昂起他冷傲神色。面对柳云若的责问,凌离下巴再抬一抬,讽刺带讥诮地回道:“是!不过我不是眼红!我是看不上你那张恶心脸儿!他们说你装模作样,依我看还不能形容你。你是矫揉造作,寻衅显摆!”
柳云若大吃一惊,对凌离还是在乎的,柳云若怒气冲天:“我是这样的人吗!”
凌离撇嘴:“不是吗?你明知道柳伯父袁伯父定这亲事为的是两家和睦,为的是你们两家当年的旧事!你敢说你不知道吗!你就是不从柳伯父那里打听,只在你自家亲戚处就可以听得清楚!看看你,真让人看不下去!你不喜欢!算个屁!你不喜欢这亲事,干脆离家,干脆贵公子不当,你肯不肯?这亲事是定给柳伯父的儿子,不是定给你柳云若!你跟大街上叫花子换一换,保管袁伯父正眼也不看你!明知道你辞不掉亲事,却又装出来你不要,你不想见加喜!你不想见,让给我!省得看着你不情不愿的脸儿,我天天都想吐出苦胆来!”
这番话是挖苦到刻薄,难听到不能。柳云若觉得面皮让刮去一层,不敢自己耳朵的他大叫:“你竟然敢这样诽谤我,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给我听好!”凌离吼出来:“袁伯父没相中你柳云若!相中的是柳伯父和他的情意!你明天就滚出柳家,柳伯父再收个儿子,袁伯父一样答应!既然你装的要死要活,定加喜你命都快要没了!滚!滚出京!亲儿子没了,自然定干儿子!我是你爹的干儿子!”
吼声连环炮似的,把柳云若轰的无处不伤。
他咬一咬唇,是的,这几家互相认干儿子,生下来就是。加寿进京,柳至到码头接,顺便给见面礼,让加寿称呼的就是柳爹爹。
亲儿子不在,定干儿子…。这亲事不是相中你柳云若,而是两位父亲的情意……这些话着实的重挫柳云若。
他亮出身子,本来打算好好教训这些人一顿。但是现在,自感让凌离教训一通。原本的怒气,在炸雷似的话语里七零八落,化为纷纷的碎片,砸下来也只伤他脚面上。
自以为定亲加喜就是受伤的柳云若,在凌离的话里才是真的受伤。他像是成了不忠又不孝,不仁又不义之人。
定亲加喜,父母开心,袁叔父开心,执瑜执璞也会开心,加寿大姐也会开心,二妹也会说好,跟萧战的矛盾自然解开。也免得母亲遇上梁山老王妃就要听话……还有宫里娘娘也会开心,太子哥哥看在娘娘和加寿大姐的面子上,也会说好。太后喜欢,皇上估计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皇上他罚也罚了。官员们不开心,又与柳家何干。
柳云若心里让揭开一层窗户纸,这层纸薄而又薄,没有立足之地,但是在他的固执和不必要的面子之下,他一直死死守着。
凌离的话如一把钢刀,把这层窗户纸不留情面的剥开来,让柳云若看到整个事情的真相,也同时看到他自己的内心。
这一刻,柳云若差点踉跄而去。而他的刀尖确实垂下来了,步子确实拖拖的准备转身而去。
他难受极了,他沮丧极了,他遍体鳞伤…。茫茫然间,把教训这几个人出口气也忘记,在看出他心情低落而坏笑的卫戒、茅都眼光中低下了头。
陆长荣也暗生得意,对凌离露出讨好的笑容。觉得凌离过人的厉害,一席话足以打倒傲气十足的柳云若。
凌离却则还是冷挑眉头,没有过多得色。
在卫戒、茅都、陆长荣看来,柳云若就这样离开,从此以后见到四个人都要低一等。今天他挨上一棍,吃了闷亏不是吗?
他们就目不转睛,认为大局已定的盯着柳云若,想把他离去必然痛苦的身影看得仔细些。
哪怕柳云若出了卫家门,转瞬就带人把卫家砸烂,此时这个亏也算吃了。
卫戒就在心里盘算起来,凌离的功劳最大,他居然也要定加喜?当初找他帮忙的时候,没听他说过啊。
卫戒是无意中看到凌离在柳云若看不到的角度笑得寒寒的,试探一下,果然傲气的凌离看不上同样傲气的柳云若。一山不如二虎,卫戒如此理解。
他正想着怎么解决凌离,耳边忽然有了风声,一声大喝出来:“小爷的事轮不到你们多嘴!都给小爷闭嘴!”旋风似的拳头过来,柳云若用的还不是刀,但一拳砸倒卫戒,一脚给了茅都,一掌劈在陆长荣肩头,把三个人打倒在地。
凌离一步也没有让开,还是只挑了挑眉头,往下撇嘴角,见柳云若正眼也不看他。
“哎哟……”地上呼痛声不断,柳云若对着三个人拳打脚踢,一个人打三个,压制地三个人起不了身。他打的刁钻,踢的也不往面上手上明天能看到伤痕的地方,只是往肚子上最痛的地方招呼。
打得陆长荣三个只恨自己生下来,也不至于吐血的地步,柳云若住手。对着三个人恨恨一瞥,转身面对凌离。
凌离就瞅着他。
柳云若举起一根手指虚空点住他,恶狠狠的抛下话来:“你说得对!加喜的亲事是定给我父亲柳至的儿子!但,你没资格,以后不用再想着了!”
凌离翻个白眼,耸个肩。看着柳云若杀气腾腾出门去。
……
卫戒在家里受疼爱,他让后门上不留人,因此柳云若从容开门而去,见外面乱哄哄,是小子见不到他,回家喊来人,又知会巡逻的人,在这方圆寻找。
柳云若说没事,一起回家去。厅上还有酒宴,但柳至得到消息,叫他过去,问出了什么事,柳云若才不肯告诉他,免得让父母亲也看自己的笑话。
卫戒茅都陆长荣,他都不在乎,死也罢活也罢柳云若都不放心上。只有凌离伤了他的心,说的偏偏对,父亲知道后,不会把加喜给干儿子,但说话上面只怕还要向着他。编个假话,说跟着贼跑的远,让那贼溜了。
柳至交待几句拿贼小心,说下面的客人不用他送,让他回房早睡。柳云若回去,自己揉着脑袋上的痛处,心里燃起战火腾腾。
加喜是自己的!
谁要来抢,让他试试小爷的刀一把!拳头又有一双!
……
过年是孩子们可以肆意的日子,比如可以晚睡。
辅国公府里,因为袁训一家带来太子等贵人,前来说话的客人晚晚到深夜。
袁训主要是在舅父家客厅上坐,但袁宅的房里也还灯火通明。比如此时的加寿房里,近三更了,还传出来“稀哩哗啦”和哈哈笑声。
不过这些,都和贴着加寿坐的小十公子暂时无缘。
让加寿请来不久的小十公子噘着嘴儿,两只小手按在榻沿上,小腰身塌着,神情怏怏毫无新年欢庆模样。在他的眼前,房里开着一桌子牌,矮桌子,小板凳。萧战坐是憋屈一些,但元皓、韩正经和好孩子坐正好。他们是欢乐的。
高椅子,香姐儿坐在好孩子后面,加福坐在萧战后面,看着他们开牌。
小孩子都爱热闹,但小十实在忍不住,才会看他们一眼,又飞快溜回来,继续来听加寿大侄女儿说话。虽然他不爱听。
加寿打迭起笑容:“小十叔叔,你说是不是?元皓他们也有礼物给你,你不肯给,他们也不肯拿出来,可全是好东西。”
小十嘴儿扁起来。
这个大年初一里,他过的不是想像中的九哥到了,加寿大侄女儿到了那么的好。
……
加寿是要讨钱的,虽然进家门那天给过,但那是以前积攒的。今天加寿依然要讨钱,她不讨都不行。于是加寿得到很多钱,同来的孩子们,包括不情愿在这事情上和大姐一例的执瑜执璞也得到。小十也来要,让父亲当众训上一顿。原来母亲告状说他怠慢小客人,说他不分两箱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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