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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看着一行活像是捡破烂般的马队进入军营。

前头马上坐了个瘦长的姑娘,她裙腰别着两把短刀,对康迦卫拱了拱手,出示了一块玉佩。康迦卫了然,引着他们到主帐前:“我听着前头报,说来了位王爷。也真是一个个瞎说。”

兆站在一旁,权当自己是背景一般扫向这老弱病残的马队。

阿穿往后头扫了一眼,低声笑道:“也是怪卫兵拦人,怎么都不给我们通报,我们只得把睿王的名号搬出来。”

康迦卫一愣:“睿王……”

睿王等于前太子等于……

阿穿说罢,她身后一匹马上胳膊脖子上缠着布条,带着斗笠的青年微微低头,算是行礼。

康迦卫简直懵了,今儿是什么天,他倒是听过关于睿王出宫做游侠的传闻,居然还真的当上了风餐露宿跟流民没差的游侠啊。

修哑着嗓子开口道:“康将军不必在意。我既向朝廷认罪,又贬为庶民,如今在外行走,丢了命也没甚么人在意。更何况跟他们一行走来,我也丢不了命。此次来山东,也是圣人的意思。”

兆惊愕的看向马上那个男子。

从帽檐下露出的半张侧脸,看起来分明就是修。然而这说话的口气,这性子,看起来却……

阿穿捏着信,刚要下马对康迦卫说什么,兆先迈出一步,道:“修?是你么?”

修惊得在马上一僵,摘下斗笠呆呆的望向兆。

就如同兆身在兖州也听闻过修带兵逼宫,大火烧宫城,先帝惨死的事情。

修也从只言片语中知晓了兆率叛军攻向汴州,后死于战线之上。

然而如今却都是一身平民打扮,站在各自眼前,竟一时觉得恍如隔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修怔怔才开口:“你居然还活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兆沉默了一下。

修又道:“……我又有什么脸说你,我自己做下的事也不比你好多少去。你不回长安?你活着也好,此事还是要报给胥的。”

兆:“我不想回长安了。反正阿娘也不在,长安又没有我能在的地方。如今我至少了解山东地区的兵力、郡望家族,想尽力……做点什么。”

康迦卫本还怀疑兆的身份,如今看着两人相见,也不得不信真的有两个落魄王爷都跑到汴州来了。

阿穿在前头翻了个白眼,道:“早干嘛去了,如今仗都打起来,你的叛军都已经在各地分立了,才觉得自己坏了事儿?”

她跳下马,对康迦卫道:“康将军,这是到了洛阳的密信,荥阳附近郑家有不轨之心,生怕出了意外,就由我们先递过来了。”

康迦卫瞥了一眼,上头有朝廷的印痕,他对兆道:“抱歉,永王殿下既已被贬为庶民,您又曾率叛军,臣等很难再相信。此事应有圣人定夺。更何况,殿下,你以为只有你了解山东地区么?我们来打仗的,必定也是做足了功课。能使您不被收押不被砍头而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因为您的姓氏罢了。”

兆脸色白了白。

康迦卫抬手走进帐内,却又退了出来,下定决心道:“您觉得自己还年轻是么?崔家三郎算来应该与殿下同岁吧,她却在这场战役中带兵几千人,围剿成武,灭了于仲世,然而就在您所谓从叛军手中逃出来的路上,她带兵死在了郓州。”

康迦卫说罢,只觉得干涸了许久的眼眶愈发酸疼道:“殿下,天下有多少年轻人,弱冠之年,已经成就一方霸业。而您回想一下,您都做了些什么!您怕是连战场都没上过一次罢!”

他说话堪称掷地有声,将两个青年人震在原地。

修满脑子都是……崔季明死了?

兆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康迦卫摆手:“带殿下去帐内休息,不可随意在军营内走动。”

两个卫兵架住了兆的胳膊,拖着他往营内走去。

兆回头朝修喊道:“你要去哪里?!离开了长安你要去哪里?!”

曾经没少斗嘴、不合却也曾一起读书玩耍的两兄弟,只来得及匆匆过面,几句对话。

修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到处去看看。”

他还没来的说完话,就听着一声哭嚎,阿穿扑向了康迦卫:“你说三郎死了?!你说我家三郎……战死了?!”

话被打断,兆已经被卫兵拖得远了。

修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就听着身后老秦也在喊:“扶我下马!林修!扶我下马!姓康的,这话不可乱说,我徒儿武艺高超……怎么可能?!”

修站在营中,听着老秦满面不可置信的敲着铜杖,阿穿是当真掩面嚎啕大哭,心中更生茫然……

这世间变得太多了。

旅途的终点成了混战的战场,行路上有太多他不忍直视的人与事,兄弟各自分离地位截然不同,昔日的玩伴成了尸骨。

短短半年,山河分割,故人别离。

他甚至忍不住想,难道世事就是如此么,迎接着无数来不及感慨的变故兜头砸来。

他低下头,想将瘫坐在地上的阿穿拽起来,她扑进他怀里,哭的不断抽噎,修只得笨拙抚着她脊背安慰。

康迦卫扫了他们一眼,竟此刻才知道崔季明一人身死,居然也会有如此多的人为她不公感慨,他心中稍稍得了一点无济于事的安慰,向诸人行礼,走入了军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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