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姑跪在皇后身后,她挽着高髻,细白的肩上披着金色菱格的红纱,头上仿佛千斤重的金银发饰反衬的她脖颈纤细笔直。兰姑姑掌心里全是汗,她竟然两三下未能将耳坠的针扎进耳洞,林皇后在镜中似指责的望了她一眼。
殷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别带这个,形制太钝不好看。”
皇后在镜中笑了笑:“那之前那个镂金的会不会好些。”她说着拿起来在耳边比了比,殷邛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仿佛对她的妆容打扮做句评价就可当作开场前的客套,道:“你可知泽与刁家那个女儿来往很密。”
林皇后轻轻抿唇笑了:“我听闻了。但刁家的长女也在递进宫的名单里头,虽这样不太好……但妾见泽那么高兴,便没有多说。”
殷邛皱眉:“怕的是此事有刁宿白的安排。”
林皇后笑:“他都是圣人一手提拔上来的,压下去不也是轻松的事情。我倒觉得刁家的女儿,家门虽不高但毕竟她阿耶的品行放在那里,比一般寒门自然要好上许多。难道圣人想让泽迎娶世家女……我之前还怕他去参加游船时,对哪家娘子有意。”
殷邛眉头松开几分:“自然不会让他娶世家女,这不合规矩。”
林皇后笑容不变,接过耳坠偏着头给自己戴上,心道这话由他说出来也不觉得脸上疼。
她在看过厚厚一沓名单后,也挑了几个殷邛心中可能赞同的人选,不外乎是些地方高官或京城寒门家中女儿。而刁琢符合她的期许,也有许多原因。
刁宿白如今在圣人面前得信任,耳目又尖。刁琢年纪虽有些大了,但胜在饱读诗书,性情稳重,她又拜师于萧烟清,看起来似乎胸有大志,再能不被家族姓氏所牵制,的确是个很符合林皇后期许的选择。她看了些萧烟清的文章,文思惊奇但观点平和包容,殷邛这样难伺候的性子怕也挑不出毛病来,她便让泽以求学为名拜访萧烟清。
修与崔五娘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期许泽能欢喜她心中的人选才好……
她或许是因为从内心深处羡慕薛菱与殷邛的相处,她打心眼里期望若有一天泽登上皇位,也有个见识学识和他在同一水平的妻子可以商量事情。
林皇后笑道:“如今薛妃出入万春殿,辅佐着圣人,听闻群臣之中,对于薛妃的才识和圣人的开明相当赞许,或许中书也习惯了这种方式。既然这点是好的,我也希望泽能像他父皇那样善用贤人,开明且宽容。”
她说话永远都能最合殷邛的心意,殷邛对她连平时暴躁的脾气也发不出几分。他本这些日子就跟薛菱关系和睦起来,这话由她口中说出来虽然不那么合适,却使得殷邛心中很舒坦。
殷邛道:“那你是想这么定了?”
皇后带好了耳坠,她正跪坐在矮矮木台上的地毯上,朝殷邛膝行过去,温顺的抬眼笑看殷邛:“这么大的事,我哪能定。泽是圣人教大的,这些事情都要由圣人做主。”
她两个镂金耳坠前后微微摇摆,红纱裹着她圆润的肩头,殷邛凝了凝目光道:“那刁姓女可有些文章诗作?回头叫人拿来给我扫一眼。”
皇后笑道:“是。”
殷邛:“若是有才,应当往外头先把名头抛出去,捧出个才女来,连年纪的事情也可以无所谓。”
皇后笑着赞同。
殷邛这些日子里一向很忙,他偶尔来皇后这里几趟,也大多是几句话就走。他这次甩手就走,林皇后也没有吃惊,她保持着后宫女人演到骨子里的期许又爱慕的目光,目送殷邛离开。殷邛却停了脚步,未转身,道:“今夜我来你这里。”
皇后愣了一下,殷邛看她没回应,转头看了她一眼。
林皇后立刻高兴的提裙起身,还带着少女般的激动,满脸惊喜,道:“那我叫人备下晚食,上次圣人说很喜欢湖州来的新茶,还有熏香也要换掉——”
殷邛看她兴奋的样子,这才心头满意,转身离去。
兰姑姑扶着她,道:“圣人要来过夜,咱们要准备的事儿要好多呢。”
林皇后目送着殷邛的身影走出那道宫门,面上的笑容如被抹去般瞬间消失,她将肩上的红纱一扯,随意松手任凭它掉在地上,面上有几分不耐。
兰姑姑叹了一口气:“娘娘,这不是前几次圣人例行来的时候。他那时候也只不过是为了敷衍,您几句身体不适见不得面,圣人不在意便也就过去了。这会子再拿这理由搪塞,就太明显了。”
林皇后的肩膀微微沉了下去,她摸着榻沿,坐在榻上,半晌才轻轻冷笑:“我只是觉得恶心。我原本以为他是真心爱着薛菱,年轻时候的不懂事,十年之后该会懂得了。原来在他身上言爱,本身就是个笑话。”
兰姑姑沉声道:“帝王家本就是……”
林皇后摇头:“都是男子,他也没比旁人多出些什么。外头的世家也有不少权势滔天的,也未见得如此。所谓帝王家,不过是滥情起来多了块遮羞布。”
兰姑姑听她这话,愣了愣。或许是这宫里十年如一日的死气沉沉,女人们也变的如同土中布满绿锈的前朝铜器,薛菱的归来是斗争的开始,也好似使得皇后沾染了几分她的做派,至少在口头上也有了那么几分轻狂。
而薛妃娘娘当年是如何的锋芒毕露,口头不肯服输一句,如今怕是也学会了用伪装的温顺与情感达到自己的目的,用自导自演的深情编织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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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玉站在帐内,他头戴青灰色软冠,正抬手看着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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