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凉身子修长立于月色之下。
他的身边,都是刺目飞溅的鲜血,与靖北侯凄惨的哀嚎。
老太太只看了一看,就觉得心口里往外冒凉气,终于明白京中所言,凌阳郡王暴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靖北侯再不济,那也是堂堂侯爵,是恪王的亲舅舅,京中婚姻往来,靖北侯身上还连着几门显赫的姻亲,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勋贵,却叫齐凉就这样毫不在意地剁了一双手臂,看着这模样儿,想必这双手臂是接不上了。
就因为一个妾,就能叫靖北侯成了残废,这不仅是冷厉的问题了,这是神经病的问题呀!然而叫老太太更心寒的,却是从齐凉怀里扑棱扑棱探出小脑袋的明珠。
她看了看靖北侯的惨状,那张从来都有气无力的脸上,竟然露出几分满意。
伯父给剁了手,她觉得满意了!
老太太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儿的存在,不仅心寒,且浑身都仿佛在冰窖里一样儿。
“请,请太医!”靖北侯这再耽误一会儿,那就是一个死字,老太太几乎悲愤地叫道。
然而她听见齐凉与自己的话,又愣住了。
贵妃?
“王,王爷在说什么?”她一生三子一女,不管谁出息谁纨绔谁道德败坏,这其中最爱重的就是自己的独女荣贵妃。
荣贵妃也是她的荣光,叫她光彩了前半生,如今虽然失宠,可是老太太却心心念念惦记得全是自己的好闺女。她从前曾央求靖北侯往宫中去探望荣贵妃,或是辅助恪王,那时靖北侯也应了,叫她放下了一点心事,甚至有些埋怨次子顾远,觉得他对荣贵妃不及靖北侯对妹妹那样照顾。
当年的旧事,的确是荣贵妃的错,可是顾远与昌林郡主依依不饶这么多年,也叫老太太心里有些埋怨。
她更喜欢靖北侯对荣贵妃的看顾,此时听见齐凉的话,就如同晴天霹雳!
“什么,什么?!”她都顾不得流泪了,几乎从软轿上跌下来。
送庶女入宫是个什么意思?跟荣贵妃分男人,又是什么意思?
“不仅不给饭吃,还随意践踏作践,你那庶出孙女儿的嘴巴,真是一把刀子。”齐凉便冷笑,见老太太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悲凉到了极点,漫不经心地垂头给明珠整理散乱衣角淡淡地说道,“知道是你哪个庶女么?就是那个祸害了珠珠的贱妾所生之女!挖心掏肺养了十几年,连陛下都要分给她,如今,可欢喜放心了?”
他嫣红的嘴唇上下翻飞,欣赏着老太太痛苦的表情,冷笑了一声。
“那是个有志气的丫头,选秀不成,就往陛下面前自荐枕席,还告了荣贵妃一状,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莫非是家学渊源?”
老太太当年庇护那个贱妾,慢待明珠,如今,他自然叫她万般痛悔。
老太太确实后悔了。
她再没有想到,自己为之与顾远母子反目,叫顾家分家从此一家人再也不是一家人的女孩儿,竟然是祸害了自己闺女的真凶。
荣贵妃那时对顾柳儿多好啊,为了她甚至连明珠,连顾家所有的嫡女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却也是她,成了伤害荣贵妃的人。
老太太心中剧痛,眼前发花,她想要叫出声儿来,可是却只口中干涸。她看着地上对妹妹都能舍弃的靖北侯,想着在宫中不知如何的闺女与白眼狼顾柳儿,想要流着眼泪与次子说一句自己的追悔莫及,可是却似乎噎住了,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眼前晃动的都是顾远父子那冷漠疏离的眼神,还有昌林郡主警惕如同防贼的目光,还有……齐凉与明珠,那相似的,阴郁的眼神。
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裳,想要说一句话出来,哪怕只有一句,却只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倒在了软轿上。
“母亲!”靖北侯夫人见老太太叫齐凉几句话就逼得吐了血,已然惊恐万状,上前就扶住了老太太。
“老大媳妇……”此时只有靖北侯夫人才真心孝顺她了,老太太忍不住悲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这一口血吐出来,她倒觉得脑海之中更清明了几分,然而对上靖北侯夫人担心的目光,却又迟疑了一下。
“母亲保重身子,您,您想想三丫头四丫头……”三姑娘明柔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可不能出篓子了。
因当日明玉的名声所累,靖北侯夫人哭到了娘家去,将一切都全盘托出,虽娘家勉为其难地给了她一个侄儿当女婿,可是靖北侯夫人却明白,只怕娘家是嫌弃明柔的名声的。若再守孝三年,只怕娘家就得先给侄儿抬一个妾室进门,那时还了得?那是要明柔的命呀!
靖北侯夫人是真恐惧了,更有明云的婚事还不知在哪里,更叫她不敢叫老太太就这么没了。
她满心的焦虑,却只是为了女儿们的亲事,半点儿都没有额外的操心,老太太手一顿,又觉得喉间是一片的腥甜。
她忙忙碌碌半生,可是如今,连一个真心挂念她身子的都没有了。
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可悲的呢?
老太太呜咽了一声,浑浊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滚滚而下。
“今日太乱了,我送母亲回去吧。”靖北侯夫人都担心齐凉回头再给自己一剑,都不敢看那个浑身上下锐利无比,眼神比刀子还锋利的青年,更不敢再看明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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